轩宫漫昙香攻略(贵妃闹别扭后)

轩宫漫昙香攻略(贵妃闹别扭后)

admin 2025-11-03 资讯 1 次浏览 0个评论

新婚之夜,雕梁画栋的华堂内,红烛高燃,烛光摇曳,映得四壁生辉。

然而那跃动的火苗,却仿佛无力驱散屋中弥漫的寒意与寂寥。

夫君顾珩,竟因宫中那位深居简出的安贵妃,亲手将一纸和离文书递至我眼前。

我轻轻点头,面容如古井无波,指尖微颤却未显露半分情绪。

随后,我缓缓将那薄薄的和离书收入妆匣深处,压在层层脂粉与珠钗之下,如同埋葬一段尚未开始便已终结的姻缘。

那对龙凤喜烛,在无人言语的静夜里无声燃烧,炽热的蜡油一滴滴滑落,堆积成堆,宛如两行凝固的泪痕,默默诉说着无人倾听的哀伤。

我身披厚重繁丽的翟衣,金线绣凤,霞帔流光,头上凤冠璀璨,明珠垂穗随呼吸轻晃。

这身象征尊荣与喜庆的嫁衣,此刻却如一副精心雕琢的铁甲,沉沉压上肩头,禁锢住每一寸自由的气息。

我端坐于拔步床畔,背脊挺直,如同庙宇中供奉的神像,庄严而孤冷。

顾珩立于对面,玄色常服未换,衣角犹带宫宴的风尘与夜露的湿气。

他站在那一片浓烈的红之中,身影显得突兀而疏离,像是一抹闯入喜庆画卷的暗影,格格不入。

他刚从宫中归来,身上残存着淡淡的酒香,夹杂着初秋夜晚沁骨的凉意,仿佛自另一个世界踏月而来。

我们之间,仅隔着三步之遥,可这短短几步,却似横亘着千山万水,无法逾越。

这距离,不仅是礼法森严的君臣之别,更是那道巍峨宫墙所隔开的命运鸿沟,是两颗心渐行渐远的无声见证。

良久,他终于启唇,声音低缓,清冷如更漏滴落石阶:“沈晚言。”

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如此郑重地唤我的名字。

没有柔情蜜意,没有夫妻间的亲昵呢喃,只有如朝堂议事般冷静的语气,仿佛我们不过是契约相连的陌路人。

我缓缓抬眸,视线穿过摇曳的烛影,落在他的脸上。

他容貌俊逸非凡,眉如利剑横卧额际,双目深邃如星夜寒潭,鼻若悬峰峻岭,轮廓分明。

他是京城闺秀口中传颂的翩翩公子,是无数少女梦中执扇掩笑、心之所向的良人。

2

此时此刻,那张本该英挺非凡的面容,却仿佛被凛冬的霜雪层层覆盖,透出刺骨的寒意,眉宇间凝结着难以接近的冷峻,令人望而生畏。

“我们,和离吧。”

他开口时语气平淡如水,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,如同告知“今日天色阴沉,恐将落雨”般自然,毫无波澜。

话音落下,他从宽大的袖袍中徐徐取出一物。

初看之下,似是一封寻常书信,然而细观其形,却赫然是一纸墨迹未干的和离文书。

那字迹尚带着湿润的墨痕,在昏黄烛光下微微泛着幽光,显然是刚刚执笔写就,字里行间透出几分匆促,更夹杂着不容更改的决断。

洁白的宣纸上,“琴瑟和鸣,终究是空”八字赫然在目,笔锋刚劲有力,墨痕深深嵌入纸背,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他倾尽心力刻下的誓言,饱含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,令人触目惊心。

我静静凝视着那纸和离书,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泪流满面、苦苦哀求,也没有歇斯底里地争执吵闹。

京城之中早有流言四起,传言镇北大将军顾珩心中深藏一位不可替代的白月光——那便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安贵妃。

而我们的婚事,不过是一道出自帝王之手的旨意,为的是安抚手握兵权的他,同时牵制我那身为左相的父亲,将两个原本毫无瓜葛的灵魂强行捆绑于同一命运之绳上,成就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。

我内心早已有所预感,那种不安如同深夜悄然升起的薄雾,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,渐渐笼罩了我的整个心绪。

只是未曾想到,他竟会如此迫不及待。

连新婚之夜那短暂而虚伪的温存,都不愿再多维持片刻。

屋内烛火轻轻摇曳,昏黄的光影在斑驳的墙面上跳动,宛如低语着一段无人知晓的悲凉往事。

我缓缓抬起手,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,宛如寒冬清晨尚未被尘世沾染的第一捧雪,纯净得近乎脆弱。

3

他见我伸手,误以为我会怒不可遏地将那张薄薄的休书撕成碎片,或是在盛怒之下狠狠摔落于地。

刹那之间,他眼底掠过一丝警觉,宛如荒野中察觉风声异动的兽类,本能地绷紧身躯,目光紧紧锁住我的一举一动。

而我,只是神色如常地伸出手,平静地接过了那纸文书。

动作轻缓得仿佛手中握着的并非是断情绝义的和离凭证,而是一封寻常人家往来的家书。

我甚至指尖微动,将它徐徐展开,细致入微地看了一遍。

纸上墨迹浓重,笔锋遒劲,每一划都带着沙场征战之人独有的刚烈与果决,仿佛字字皆由刀锋刻出。

屋内烛火微微摇曳,映在纸面,使那些字迹更显冷峻肃杀。

窗外夜风轻拂,吹动窗棂上半掩的纱帘,月光斜洒进来,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,仿佛时光也在悄然凝滞。

“我答应。”我低声开口,声音不高,却如清泉滴落石上,在这寂静的室内清晰可闻。

顾珩瞳孔猛然一缩,整个人僵在原地,脸上的神情瞬间冻结,如同寒霜覆面,再难流动半分。

他原本在心中反复演练的千言万语——关于多年亏欠的歉意,关于身不由己的无奈,关于他与安贵妃那段被命运捉弄的旧情——此刻尽数卡在喉间,进退不得,憋闷得几乎窒息。

他怔怔望着我,眼神里交织着惊愕与茫然,仿佛眼前这个女子,不再是那个温婉顺从的妻子,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灵魂。

我缓缓起身,裙裾轻摆,脚步不疾不徐,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坚定,朝妆台走去。

铜镜静立台上,映着跳动的烛焰,也映出我脸上淡淡的倦意与深藏的倔强。

我伸手掀开陪嫁妆匣最上层的盖子,里面静静躺着母亲亲手为我备下的压箱底珍宝。

金丝缠臂镯、碧玉簪、珍珠耳坠……每一件都曾寄托着她对女儿未来安稳岁月的期许。

烛光下,珠宝泛着柔和的光晕,像是旧日温情在黑暗中悄然低语。

我逐一将它们取出,轻轻置于妆台一角,动作庄重得如同举行一场无声的仪式。

随后,我将那封和离书捧起,抚平边角褶皱,整整齐齐、小心翼翼地放入妆匣最深处,压在最底层。

那姿态,宛如埋葬一段不愿回首的过往,将所有委屈、痴心与执念,一并尘封于幽暗之中。

接着,我又将那些珠翠一件件拾起,不慌不忙地放回原位。

每一次触碰,都像在加固内心那道早已筑起的城墙,让灵魂更加沉稳,不再轻易动摇。

4

“你……”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语气中夹杂着一丝难以捕捉的茫然,仿佛晨雾中踽踽独行的旅人,在浓雾弥漫的山径上失去了方向,眼神里满是无措与迟疑,“你究竟想说什么?”

我缓缓合上手中的妆匣,金属锁扣轻巧地咬合,发出清脆的一声“咔嗒”,如同命运之笔在旧日篇章末尾落下句点,干脆而决绝。

“将军,”我转过身,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,眼底没有波澜,只有一种历经风霜后的澄澈与释然,“这封和离书,我收下了。”

“但不是现在。”

时光悄然倒流,回溯至两日前那个微寒的清晨。

天光尚浅,薄雾如纱,笼罩着沈府青灰色的屋檐与雕花窗棂。庭院中的老梅树尚未开花,枝干虬曲,静默地伫立在料峭晨风中,仿佛也在等待一场注定到来的变局。

就在我出嫁前的第二日,父亲神色凝重地遣人将我唤入书房。

身为当朝左相,他一生秉持公正,以律法为信仰,视规矩如生命,从不逾矩半分。

踏进书房的那一刻,一股沉稳的气息扑面而来——檀木书案上整齐陈列着卷宗,墨香与陈年纸张的气息交织弥漫。四壁不见风月题咏,唯有高耸至屋顶的书架,层层叠叠堆满了《刑典》《律疏》与历代判例,宛如一座沉默的法度殿堂,无声彰显着权力与秩序的重量。

“晚言,”父亲端坐于案后,语调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他轻轻将一杯热茶推至我面前,白瓷杯口升起一缕细柔的水汽,“此次联姻顾家,并非出自你本心,实乃为父权衡朝局之后,不得不为之举。”

我低垂着眼睫,指尖轻触温热的杯壁,声音轻得如同落叶拂地:“女儿明白。”

“顾家执掌北境三十万铁甲,顾珩既是圣上倚重的肱骨之臣,亦是圣上心中难以安放的隐忧。”

“这场婚事,于朝廷而言,既是一记警诫,也是一剂安抚。”

父亲的声音低沉而坚定,像那深埋地基的巨石,支撑着整个朝堂的平衡:“你嫁入顾府,绝非仅为一名寻常妇人。”

“你是沈家的女儿,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政局棋盘上,你是最关键的那一枚子。”

他抬起眼,目光如鹰隼般锐利,穿透晨光直射而来:“为父这些年教你研习律令,教你审时度势,教你明辨是非,并非是要你困于后宅争宠、琐事纷扰之中,虚掷才智与光阴。”

5

“到了顾家,你必须全神贯注地观察,聚精会神地倾听,一丝不苟地记录。”

“你要看清顾家在朝局中的站位,听明白顾珩言语背后潜藏的深意,记下任何可能牵动局势变化的蛛丝马迹。”

“婚姻对我们这样的人家而言,从来不是风花雪月的痴情故事,而是一纸彼此牵制的盟约。你既要守住自己的本分,也要让他履行他应尽的责任。”

父亲的声音低沉而冷静,像冬日里从窗缝渗入的寒风,吹散了我心底最后一缕关于姻缘的柔情幻想。

那番话仿佛一把锋利的雕刀,在我心上缓缓刻下冷峻的纹路,将原本朦胧的憧憬削成一条条毫无温度的规则与义务。

是的,契约。

自幼年起,我就在父亲书房的檀木案前长大,耳畔常是律令条文、证据推演、权责划分与利弊权衡的讨论。

那些字句如墨痕般浸透了我的成长岁月,让我学会用理智去衡量每一段关系,而非情感。

母亲却是在我出嫁前夜,于昏黄烛光下紧紧攥住我的手,指尖微微发颤。

她眼眶泛红,目光中盛满不舍与忧虑,像是预知了我未来命运的波折。

她从贴身的绣囊中取出一枚羊脂玉坠,色泽温润如凝脂,触手生凉,轻轻放入我的掌心。

“晚言,进了顾家门,要懂得体贴周到,要学会以柔克刚。”

“常言道,男主外,女主内。即便他心中无你,你也得靠自己的心思,把这个家稳稳经营起来。”

“早日为他诞下子嗣,这才是女子在夫家立身的根本啊。”

她声音微哽,话语像细针般刺进我心里。

她所代表的,是这世间大多数女子一生信奉的生存之道:隐忍退让,默默付出,依附于丈夫,寄托于子女。

我握紧那枚玉坠,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口。

窗外,夜风轻拂庭院中的桂树,枝叶沙沙作响,仿佛在低语着未知的命运。

屋内烛火摇曳,映照着母亲憔悴的侧脸,也照亮了我沉默的面容。

耳边回荡着母亲的叮咛,可脑海中浮现的,却是父亲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眸,和他一字一句敲打在我心上的训诫。

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,如同两条并行的河流,一温一冷,汇入我即将踏上的婚姻之路。

6

夜色如墨,沉沉地压在京城的屋檐之上,远处更鼓声断续传来,仿佛敲打着人心深处的孤寂。

柔顺与退让,并不能换来真正的敬重。

孩子,也未必能成为一生的依靠。

唯有握在自己掌心的东西,才是最值得信赖的凭依。

我的嫁妆,除了众人皆知的良田与铺面,还藏着父亲暗中交付的一件隐秘之物——一枚调遣京畿之外三百名亲卫的兵符,以及一份记录着整座京城权势脉络的详尽人脉图谱。

父亲曾在我出嫁前夜,于烛光下低声叮嘱:“切记,莫将性命安危,全然托付于他人之手。纵使那人是你的夫君,也不可轻信。”

我怀揣着父亲所授的“契约之道”与母亲谆谆教诲的“温婉之理”,踏上了那顶朱红描金的花轿。

我知道,此去是要嫁给一个心中无我的男子。

我知道,这场婚事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的盟约。

但我曾以为,至少彼此尚可维持一份表面的安宁与礼数。

直到新婚之夜,他冷眼相对,递来一封早已备好的和离文书。

他亲手撕碎了我们之间最后一层名为“体面”的约定。

此刻,红烛高照,龙凤喜帐低垂,烛泪滴滴滑落,如同无声的控诉。

我端坐于床沿,指尖轻抚袖中冰凉的兵符,终于缓缓抬眸。

“将军不解?”我唇角微扬,笑意淡漠,却未触及眼底半分,“此事并不复杂。”

“你我姻缘,乃天子亲赐,昭告朝野。若今夜成婚,明日便议和离,岂非公然违抗圣命?这等罪责,你顾珩担得起吗?你顾家又承受得了么?”

顾珩面色骤然阴沉,眉宇间掠过一丝惊愕与忌惮。

“况且,今日大婚,举城皆知;明日便要和离,叫我沈家颜面何存?我父位居中枢,朝堂之上,又将如何立足?”

我的语调依旧平稳,却字字如刃,清晰而锋利,直刺他的心防。

“你为成全你心上之人,不惜毁我清誉,断我归途。顾将军,这样的交易,未免太过不公。”

他紧抿双唇,喉结微微一动,似有千言万语,终归沉默。

7

“你想如何?”他开口,声音低沉,却掩不住那一丝压抑的焦躁。

窗外夜风轻拂,檐角铜铃微响,烛火在案前摇曳,映得他眉宇间阴晴不定。

“我要一份新的约定。”

我答得平静,目光直视着他,没有半分退让。

“约定?”他像是听到了荒谬至极的笑话,嘴角扬起一抹讥诮,“你竟要与我立约?”

他的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,仿佛这世间最不合常理之事,莫过于此刻发生在他眼前的这一幕。

“不错,正是约定。”

我缓步走向书案,裙裾轻扫过青砖地面,发出细微的窸窣声。

伸手取过狼毫笔,蘸饱墨汁,在一张素白宣纸上落笔成文。

我的字迹,不似寻常闺阁女子那般纤巧柔美,反倒承袭自父亲——笔力遒劲,锋芒毕露,结构疏朗开阔,如刀刻斧凿,自有其骨。

“其一,于外人面前,你我须做相敬如宾之夫妻。此不仅关乎顾、沈两家声誉,亦牵涉皇家颜面,不容有失。”

墨迹未干,字字清晰,如铁铸般立于纸上。

“其二,私底下,彼此互不牵制。你心系何人,我不欲过问;而我的行止去留,亦请将军莫加干涉。”

话音落下时,窗外一片云遮月,屋内光影忽暗,唯有灯下纸页泛着幽微光泽。

“其三,将军府内务之权,须由我执掌。此乃主母之责,亦是我行使职权之根本。”

笔尖顿了顿,墨点悄然晕开,像一颗沉静的心事落地生根。

“其四,亦是最紧要的一条。”

我微微停顿,抬眸望向他,眼中无波,却似藏千钧之力。

“一年。”

“以一年为期。这一年中,你我各守界限,井水不犯河水。若届期你仍执意和离,届时我自会设法寻得两全之道,既遂你所愿,亦护我沈家体面。”

顾珩死死盯住我,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愕与错愕,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站在此处的人是谁。

他大约从未料到,一个被递上和离书的女子,竟能如此冷静地反客为主,条分缕析,拟定出一份堪比两国缔结盟誓的条款。

“你……”他喉头滚动,良久才挤出声音,“你究竟图什么?”

烛影晃动,照见他额角隐约渗出的薄汗。

“我所求之物,将军给不起。”

我放下笔,笔架轻响一声,如同尘埃落定。

将那张写满条件的纸缓缓推至他面前,指尖离开纸角,再不迟疑。

“我只是在取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——尊严,体面,还有身为沈家嫡女立足于世的根本。”

语罢,我静静凝视着他:“这份契约,将军,签,还是不签?”

8

他陷入了沉默。

高大的身影伫立在昏黄的烛火前,被摇曳的光影拉出一道深长的暗影,如同夜幕般悄然覆盖在我身上。

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内心深处那场无声的博弈,理智与情感在黑暗中激烈交锋。

他是统帅千军的将军,早已习惯在刀锋边缘权衡得失,擅长以最低的牺牲换取最稳固的胜局。

而我此刻提出的建议,在他眼中,无疑是当前局势中最优的出路——

既可安抚沈家的情绪,又能向宫中那位主子有所回应,更为他自己争取整整一年的喘息之机。

相较之下,若立即违抗圣旨、与沈家彻底决裂,后果将难以预料,甚至可能引发动荡。

因此,这份婚约,于他而言,近乎是一份来自命运的宽宥。

时间仿佛凝滞,屋内唯有烛芯爆裂的轻响,像是心跳的回音。

许久之后,他终于抬手,取起了案上的狼毫笔。

笔尖触纸,发出细微而持续的沙沙声,如同秋叶摩擦地面,又似细雨轻敲窗棂。

他在我的名字旁,郑重地写下他的名字:顾珩。

两个名字并列纸上,一个娟秀清雅,一个苍劲有力,却都透着同样的冷漠与距离感。

“好。”他搁下笔,嗓音低沉沙哑,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挤出,“就依你。”

随即,他缓缓抬眸,目光如寒刃出鞘,直直刺向我。

“但是,沈晚言,你记住。”他一字一顿,语气凛然,“不要爱上我。”

我笑了。

不是伪装,不是讥讽,而是发自肺腑地觉得荒唐可笑。

“将军多虑了。”我轻声道,指尖无意识抚过婚书边缘。

“对我而言,爱,是最不值得的一场交易。”

那一夜,他留在书房歇息,而我独自躺在铺满红绸的婚床上。

龙凤喜烛一寸寸燃尽,烛泪堆积如霜,映照着空荡的内室。

窗外月色清冷,庭院寂静无声,唯有风掠过檐角铜铃,发出几声微弱的轻响。

屋内,始终没有再响起第二句话。

9

第二天清晨,天边刚泛起鱼肚白,晨雾还未散尽,庭院中青石板上凝着薄薄一层露水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。

我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素雅长裙,衣料是细软的云锦,色泽如初雪般清冷,衬得人愈发沉静。

发丝被梳成一个简洁的发髻,仅用一支白玉簪固定,不施珠翠,却自有一股端庄之气。

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,既不过分亲昵,也不显得疏离,仿佛一切都在规矩之中。

顾珩也已更衣完毕,身着深青色朝服,金线绣边在晨光下微微闪烁,衬得他肩宽腰窄,身形笔直如松。

他站在我身旁,姿态挺拔,神情肃穆,宛如一柄收于鞘中的利剑,内敛而锋芒暗藏。

在外人眼中,我们并肩而立,宛如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,连风拂过时带起的衣角都似同步而行。

进入正厅时,檀香袅袅升起,炉烟盘旋而上,映着窗棂外透进来的微光,显得庄重而静谧。

顾珩的父亲,老镇北侯,端坐于主位之上,面容冷峻,眉宇间刻着常年征战留下的风霜与威严。

他常年镇守北疆,身上那股铁血煞气早已深入骨髓,哪怕此刻静坐不动,也令人不敢轻易抬头直视。

我恭敬地奉上茶盏,双手平稳,动作一丝不苟。

他接过茶,轻啜一口,喉间发出一声极淡的“嗯”,声音低沉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可。

那一声应答虽短,却是对我身份的正式接纳。

接着,轮到顾珩的母亲,侯夫人。

她坐在侧位,一身绛紫暗纹褙子,头戴点翠步摇,举手投足间皆透着贵妇的雍容与精明。

她伸手拉住我的手,指尖微凉,力道却不轻,像是要从触感中探知我的虚实。

她的目光锐利如刀,上下扫视,仿佛能穿透华服,直抵人心深处,将我每一寸过往都细细剖解。

“真是个好孩子,知书达理,举止得体。”她唇角含笑,语气温和,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。

“珩儿能娶到你,实属他的福分。”她缓缓说道,语气里藏着试探与衡量。

随即,她转向顾珩,声音陡然加重了几分:“珩儿,往后要好好待晚言,不可怠慢,明白吗?”

顾珩垂眸,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,声音平稳地应道:“母亲放心。”

他的神色毫无破绽,语气恭顺,姿态完美,足以骗过满堂宾客。

可我清楚地看见,他藏在广袖中的手,指节紧绷,五指深深扣入掌心,几乎要掐出血痕来。

那一瞬的紧握,泄露了他内心压抑的情绪——那是不甘、是隐忍,更是无声的抗拒。

这细微的动作,唯有站在他身边的人才能察觉。

敬茶仪式结束,侯夫人便从贴身丫鬟手中接过府中的对牌与账本,郑重其事地递到我手中。

“以后,这个家,就交给你打理了。”她语重心长地说,眼神中有审视,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。

我双手接过,木制对牌冰凉厚重,账册封面以墨蓝绸缎包裹,沉甸甸地压在掌心。

我知道,这不仅是权力的交接,更是一场无声的考验——考验我的能力,也考验我的心性。

从那一日起,我正式踏上了将军府当家主母的生活。

10

我的人生,被明确地切割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
一边,是“将军夫人沈晚言”的身份。

每日天光微亮,晨雾尚未散尽,我便已梳妆妥当,披上素雅却不失贵气的衣裙,前往公婆居所请安。

庭院中青石小径泛着露水的微光,檐角铜铃在清风中轻响,仿佛在见证我日复一日的规整与自律。

回到主院后,我即刻开始处理府中各项事务——核对采买清单、安排仆役轮值、审阅各处田庄送来的收成报表。

我将偌大的侯府治理得秩序井然,每一笔开销都清晰可查,每一名下人都各司其职。

起初,有些老资格的管事因我出身商贾之家(外祖乃江南首富)而心存轻视,言语间偶有怠慢。

然而,在我接连查实并严惩了两名虚报账目、克扣月例的管事之后,整个府邸再无人敢对我生出半分不敬。

顾珩的母亲,那位眼光锐利、手段老练的侯府老夫人,曾多次试图以长辈之名干预内宅事务。

但我总能以条理分明的账册和无可指摘的家规,不动声色地化解她的步步紧逼。

她终于意识到,这个表面温婉恭顺的儿媳,骨子里竟是一块难以撬动的磐石。

另一面,则是属于“沈晚言”本人的生活。

在我的独院深处,我悄悄辟出一间静谧的小书房。

那间屋子没有绣架,不见针线筐,唯有靠墙而立的几排书架,堆满了从京城各衙门流传出的情报抄录,以及父亲自江南寄来的密信与商行账本。

窗外竹影婆娑,屋内烛火常燃至深夜。

我延续着在沈家时养成的习惯,每日雷打不动地投入两个时辰,研读朝局动向,推演利益格局,剖析商铺盈亏背后的深层原因。

我把每一刻光阴视作可以投资的货币,精打细算地用在能提升自身价值的每一个环节。

至于顾珩,他渐渐成了我生活中最熟悉的陌生人。

我们共居一座府邸,却如同生活在平行的轨道上。

他清晨披甲上朝,午后巡视军营,往往直到夜深人静才踏着月色归来。

我们仅有的交集,是早晚两顿饭食。

餐桌上,四盏素瓷灯静静燃烧,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与我低垂的眼睫。

多数时候,彼此无言,唯有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,在寂静中回荡。

下人们私下议论纷纷,说我们夫妻情薄,形同陌路。

却无人知晓,这份疏离正是我们当初立下的“契约”中最为关键的一环。

他始终恪守诺言,从未擅自踏入我的院子半步。

11

我也恪守着自己的本分,从不探询他的去向,更绝口不提那个深藏于宫禁之中的名字。

安贵妃。

这三个字,宛如一根细小却锋利的银针,悄无声息地嵌入我们婚姻的肌理之中,隐隐作痛却无人敢拔。

夜风常自庭院深处拂过,带着秋叶的微响与烛火摇曳的低语,我总能在廊下仆妇们压低的交谈中,捕捉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。

皇上昨夜又赐她一对南海珊瑚雕成的屏风。

她在上巳节的御花园里翩然起舞,裙裾翻飞如云霞坠落人间。

她的兄长近日被擢升为兵部侍郎,权势日盛。

每听一句,我便悄然抬眼,望向坐在对面的顾珩。

他的呼吸总会有一瞬的凝滞,像是被无形的丝线轻轻勒住。

有时他会无意识地收紧握箸的手指,指节泛白;有时则目光游移,越过雕花窗棂,投向那重重叠叠、高耸入云的宫墙方向——仿佛能穿透砖石,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。

我知道,他的心,早已不在这个府邸。

可我并不在意。

我只是静默的旁观者,像在刑堂之上记录嫌犯神情的录事官,冷静地收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、每一次眼神的闪躲、每一回呼吸的起伏。

正如父亲曾在我年少时所教导的:言语可以伪装,但身体不会说谎。

某个暮春的傍晚,他归来时,衣袖间萦绕着一缕极淡的幽香。

不是我院中盛开的茉莉,也不是书房常燃的沉水香。

那是“月下昙”——宫中特制的熏香,只供几位高位嫔妃使用,而安贵妃,尤爱此味。

那一晚的饭食并无特别,可他竟破例多用了一碗白饭。

我起身替他添汤,青瓷汤勺轻碰碗沿,发出细微的叮当声。

就在我的手即将收回时,他忽然低声开口:“谢谢。”

我端着汤碗的手微微一顿,热气氤氲上升,在眼底蒙上一层薄雾。

这是我们成婚一个月以来,他第一次对我说出这样一句带着温度的话。

12

我把那碗热腾腾的汤端到他面前,一句话也没说。

莲子羹泛着淡淡的乳白光泽,我悄悄多添了两勺糖。

这并非出于温柔体贴,也不是为了讨好谁。

我只是冷静地推断:一个刚与心上人相见、内心尚存暖意的男人,或许会偏爱更甜一些的味道。

这是一种理智的揣度,而非感情的流露。

日子如同一座巨大的沙漏,无声无息地倾泻着时光的细沙。

季节悄然流转,秋意褪尽,寒冬降临,京城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。

那天傍晚,顾珩从宫中归来的时间格外晚,身影也异常颓唐。

他饮了太多酒,步履踉跄,几乎是在仆人的搀扶下才勉强走进府门。

刚踏上回廊,便一头撞倒了角落里的紫檀花架。

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,惊得庭院深处几只宿鸟扑棱着翅膀飞起。

整个宅院仿佛都被这一声响搅动了宁静。

我听见动静,立刻披衣出门查看。

只见他正倚靠着冰冷的雕花柱子,胸膛剧烈起伏,呼吸急促而紊乱。

细密的雪花落在他深色的官袍上,瞬息间化作斑驳的湿痕,像无声的泪迹。

他缓缓抬起脸,目光与我相接,眼底翻涌着浓重得无法消散的悲恸——还有近乎死寂的绝望。

“她病了。”他低声呢喃,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。

“病得很重。”

我不需要问他是谁。

今日午后,宫中已有传言四起:安贵妃染了风寒,卧床不起,太医们尽数被召往长乐宫待命,连御膳房都暂停了供膳。

我站在雪中,静静望着他。

望着这个曾在边关铁血征战、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将军,此刻却像被抽去了筋骨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
“她怕冷。”他忽然开口,语气空茫,“每到冬天,她的手和脚总是冰凉的。”

13

“从前,我总会替她捂着。”

他的嗓音沙哑,鼻息沉重,仿佛被寒风割裂过一般。

我静默不语,只是朝身旁的丫鬟轻轻颔首。

片刻后,一件早已备妥的狐裘大氅被递至我手中,毛色如雪,暖意氤氲。

我没有立刻递出,而是静静望着他。

他并未伸手接过。

他只是死死盯着我,眼眶通红,像是熬尽了所有情绪,只剩下无边的痛楚与质问。

“你怎么能如此平静?”

“沈晚言,你当真没有心吗?”

我迎上他的目光,语气平稳而清晰:

“将军,我们的约定中,并未写明要共担悲喜。”

“情绪克制,是您应尽的责任。”

这句话像一柄冰刃,狠狠刺入他的胸膛。

他猛然抬手,将我狠狠推开,身形踉跄,几乎跌倒在雪地中。

随即,他踉跄着朝书房方向奔去,背影在纷扬的风雪中显得格外孤绝。

“滚开!”他嘶声低吼,“我不想看见你!”

我伫立原地,任风雪扑打衣襟,纹丝未动。

佩儿轻步上前,眼中含泪,将那件狐裘仔细披在我肩头。

“小姐……不,夫人,您何苦至此?”

“将军他……心里实在煎熬。”

我缓缓收紧大氅,指尖触到柔软的绒毛,一丝微弱的暖意从肩头蔓延开来。

“佩儿,怜悯是最无用的情绪。”

“它无法修补破碎,只会让裂痕更深。”

“我不是冷漠,我只是厌恶污浊。”

14

我转过身,缓步走回自己的房间。

屋内烛火微晃,映照出几分孤寂的影子。

桌面上,静静搁着一碗尚带余温的姜母鸭。

那汤色浓郁,香气犹存,是我亲手慢火细炖了两个时辰的成果。

原本是想为他祛除风寒,暖一暖被冷雨浸透的身子。

可如今看来,这份心意,已无处可递。

我缓缓在桌旁坐下,拿起瓷勺,一勺一勺地舀起汤来,动作轻而缓慢。

滚烫的汤汁滑入喉间,灼热感从舌尖蔓延至胃里,驱散了体表的凉意。

然而,心却像被寒冬封冻的湖面,纹丝不动,毫无暖意。

自那夜之后,顾珩愈发沉默寡言。

他像一头被困于铁笼之中的猛兽,眼神深处藏着焦躁与戾气,却又无法挣脱命运的桎梏。

他频繁出入皇宫,每一次归来,身上都裹挟着浓烈的酒香,衣襟凌乱,神情恍惚。

府中上下也因此蒙上一层压抑的阴霾,连下人走路都放轻了脚步,生怕触了霉头。

我深知,安贵妃的病情,如一根无形的绳索,紧紧勒住他的呼吸与心跳。

而我,依旧选择站在远处,冷静地注视这一切。

我把府中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,账目清晰,仆役有序,绝不让一丝杂音传入他的耳中。

甚至有一次,他在醉酒昏沉之际,袖口滑落一支珠光宝气的钗子。

我没有惊动他,只是俯身拾起,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玉饰,心头微颤。

那支珠钗的样式,我曾在宫中见过一次。

是上个月,西域使臣进献的一批奇珍之一,尽数由皇上赐予安贵妃。

我将它轻轻搁在他的书案之上,位置端正,仿佛从未被人移动过。

他所有的失态、所有隐忍的痛楚,我都默默记下,如同整理一卷卷尘封的案卷。

并非出于怨恨,也不是为了将来清算。

我只是想,在一年之期到来之时,手中能握有足够的筹码,与他平等地谈一场交易——关于自由,关于解脱。

直到那一天来临。

那天正值上元佳节,京城处处灯火通明,街巷挂满彩灯,笙歌不绝于耳。

孩童提着莲花灯嬉笑奔跑,酒楼茶肆人声鼎沸,整座城池沉浸在节日的喧嚣之中。

依循旧例,我们需入宫赴宴,参加皇家设下的宫宴。

15

我为自己精心挑选了一袭宝蓝色的华美宫装,色泽深邃如夜空中的星辰,既显端庄典雅,又不失高贵气度。

顾珩望着我,眸光微动,眼神中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。

“你其实不必……”他启唇欲言,话到嘴边却迟疑了,仿佛想说“不必如此刻意”。

“这是身为将军夫人的本分。”我平静地截断他的话语,语调无波,如同湖面未起涟漪。

宫宴之上,丝竹悦耳,舞袖翩跹,灯火辉煌映照着金碧辉煌的大殿。

龙椅高踞于上,皇上端坐其上,威仪凛然,身旁依偎着一位容颜绝世却面色清冷的女子。

那便是安贵妃——安若仪。

她的确美得令人屏息,是一种带着病弱气息的柔美,宛如月下孤芳自赏的白莲,在微风中轻轻颤动,惹人怜惜。

她的存在仿佛自带哀愁,令人心生护佑之意。

我察觉到,自落座起,顾珩的目光便再未从她身上移开。

那双眼中,交织着心疼、眷恋与一丝隐忍的不甘,情感浓烈得几乎要溢出。

而安贵妃,也屡次悄然将视线投向我们这一席。

当她的目光落在顾珩脸上时,眼底会泛起一抹温软的柔光;可一旦转向我,那神色便悄然转冷,夹杂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审视与隐隐的敌意。

我坦然迎视她,神情不惊不动,甚至还执起酒杯,遥遥向她致意,动作从容优雅。

她微微一愣,似未料到我会如此举动,片刻后才缓缓举起手中玉杯回应,唇角扬起的笑容虽美,却略显僵硬与勉强。

整场宫宴,看似欢愉祥和,实则暗潮汹涌,人心浮动。

我宛如一名置身事外的旁观者,静静注视着他们三人之间无声的情感纠葛,像在看一出早已写好剧本的默剧。

甚至还有余裕细细品味一道名为“冰镇蜜瓜”的甜点,入口清凉甘甜,沁人心脾。

宴会进行至中途,我起身前往偏殿更衣。

穿过一条幽静回廊,两旁雕栏画栋,檐角悬挂的琉璃风铃在夜风中轻响,月光洒落在青石板上,斑驳如霜。

就在通往御花园的僻静小径尽头,我遇见了她。

16

安贵妃。

她端坐在庭院深处的紫檀雕花椅上,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,月白色的裙裾轻轻拂过青石砖面,像一片云影悄然落定。

“沈姐姐。”她率先启唇,嗓音轻软如春日细雨,柔得似能滴出水来。

我缓步停下,微微颔首:“贵妃娘娘万安。”

“此处并无外人,姐姐不必拘礼。”她缓缓起身,朝我走近几步,衣袖轻扬,带起一阵幽香——那是她惯用的“月下昙”,清冷中透着暧昧,此刻愈发浓郁,缠绕在晚风里,挥之不去。

“我只是想与姐姐说几句体己话。”她垂眸,指尖轻轻抚过袖口绣着的银线梅花。

“娘娘请讲。”我语气平静,目光落在她眉心那点朱砂痣上。

她抬眼望我,眸光如秋水般澄澈,眼底泛着湿漉漉的光,像是随时会落下泪来:“我知道……你与阿珩的婚约,对你而言,实在委屈。”

她唤他“阿珩”。

那两个字从她唇间滑出,自然得如同呼吸,亲昵得几乎带着占有。

“这门亲事,本就不该有。”她轻轻咬住下唇,神情哀婉,仿佛心中藏着千斤重负,“是我对不住你们。”

我凝视着她,忽而觉得有些可笑。

“娘娘言重了。”我淡淡回应。

“你与将军之间的情分,是你们的私事。而我与将军的婚配,是圣旨钦定,关乎皇家体统。”

“二者之间,并无牵连。”

我的冷静出乎她的预料。

她原本备好的那些楚楚可怜、欲语还休的言语,此刻竟如撞上坚冰的流水,再难流淌。

“沈姐姐,”她换了副神色,眉目间浮起真诚的暖意,“我知你心地良善。阿珩他……他心里只认我一人。我们自幼相伴,情意早已笃定,私下也早许下终身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我答道。

17

暮色渐沉,宫灯次第亮起,昏黄的光晕洒在青石地砖上,映出斑驳的影子。

她怔住了,眸中掠过一丝惊惶:“你竟然知道?”

“这京华之中,又有谁人不知呢?”我轻声反问,语气平静如水。

她的脸色骤然苍白,仿佛被抽走了所有血色。

“求你……”她忽然伸手攥住我的衣袖,指尖冰凉,身子微微发颤,“把他还给我,可以吗?”

“在这深宫禁苑里,唯有他,是我活下去的指望。”

我垂眸,凝视着她紧扣我袖口的手——那十指纤细,指甲染着浓艳的红,宛如凝固的鲜血,在昏暗中格外刺目。

我缓缓抬手,轻轻将她的手指拨开,动作不重,却决绝。

“娘娘,您找错人了。”

“若真有执念,不如去求皇上开恩。”

“又或者,”我抬眼直视她的眼底,一字一句,清晰如刀,“您该问问顾珩将军,他心中真正所求为何。”

“是他,在新婚之夜,亲手递来和离书。”

“也是他,在那份契约之上,亲笔签下名字。”

“而我,不过是个信守约定之人罢了。”

安若仪的脸色彻底僵住,瞳孔微缩,似是难以置信。

她或许从未想过,我会如此坦然地将过往撕开,赤裸裸地摆在她眼前。

她眼中那层楚楚可怜、哀婉动人的神色顷刻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怨恨与寒意。

“沈晚言,”她压低嗓音,声音如同毒蛇吐信,“你别太得意。”

“你以为,一纸婚书便能拴住他的心?”

“只要我开口,他什么都肯为我做。”

“是么?”我唇角微扬,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,“那您大可一试。”

话落,我不再停留,转身离去,裙裾拂过地面,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风。

行至回廊转角,身后猛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——像是瓷盏坠地,又似心碎成片。

18

我知道,从那一刻起,我们之间的恩怨便已悄然种下,再难化解。

回到宴席之上,灯火通明,丝竹声声入耳,宾客们谈笑风生,仿佛一切如常。

顾珩抬眼望向我,目光深邃而沉静,眉宇间透着一丝探究,似乎在无声地询问:你方才去了何处?

我未作回应,只默默拾起案前的酒杯,指尖触到冰凉的瓷壁,杯中残酒早已失了温度。

仰头一饮而尽,苦涩的液体滑入喉间,像是咽下了满腹的冷意与沉默。

那一夜,归府的马车缓缓穿行于寂静长街。

月色惨白,洒在青石板路上,映出车轮碾过的淡淡痕迹。

车厢内,烛火微弱地摇曳,光影在帷幔上投下斑驳的影子,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。

寒意无声蔓延,像一层看不见的霜,覆盖在两人之间。

直到马车即将抵达将军府门前,顾珩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。

“你同她,究竟说了什么?”

他的声音低沉沙哑,像是压抑着翻涌的情绪,字句间藏着隐忍的怒火。

我轻轻掀起一侧车帘,冷风立刻灌入,吹动鬓边碎发。

窗外,街灯昏黄,屋檐飞角在夜色中勾勒出锋利的轮廓,景物飞速后退,如同记忆般模糊不清。

“无非是闲话几句。”我平静道,“不过是谈论了些天气罢了。”

“沈晚言!”他猛然厉声喝道,嗓音陡然拔高,震得车厢微微一颤。

“你以为我会信这种敷衍之词吗?”

我依旧望着窗外,目光未曾偏移半分。

“将军,”我缓缓开口,语调冷静得近乎疏离,“我们的约定写得清楚——彼此互不干涉。”

“她主动寻我,是她的选择;我如何应对,是我的自由。”

“您,并无权过问。”

话音落下,车厢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。

连那微弱的烛火也仿佛屏住了呼吸,不再跳动。

我能清晰感知到,他灼热的目光正死死钉在我的背脊上,如同刀锋划过肌肤,带着愤怒与不甘。

然而,最终,他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。

马车稳稳停在将军府朱漆大门前,我推开车门,率先踏下台阶。

夜风拂面,裙裾轻扬,我没有回头,也没有等他。

那一夜,我沉入梦境,意识坠入往昔的深渊。

梦中,我又一次回到了那个红烛高照、喜乐喧天的新婚之夜。

19

顾珩将那份和离书递到我面前,指尖微凉,神情冷峻如霜。

我没有伸手去接,只是静静凝望着他,眼中泛起一层薄雾。

然后,在他毫无波动的目光中,我抬手将那张纸撕成碎片,一片片如雪般飘落在地。

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,浸湿了唇角,我哽咽着问他:“为什么?”

他站在原地,眸光淡漠得像冬日结冰的湖面,声音没有一丝温度:“因为你不配。”

话音落下,他转身离去,玄色长袍在风中轻轻一荡,再未回头。

我独自伫立在满屋猩红的喜烛之间,那些曾象征姻缘的红绸仿佛化作血网,将我层层缠绕。

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剜过,整个人缓缓跌坐在地,如同沉入无底深渊。

梦境破碎,我猛然惊醒,胸口剧烈起伏,额上布满冷汗。

窗外夜色浓重,天边尚无一丝曙光,唯有檐下铜铃随风轻响,打破死寂。

床前帷帐低垂,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地板上,映出斑驳影子,宛如旧日记忆的残痕。

这是我第一次开始动摇——曾经信奉不疑的“契约论”,是否真的能护我周全?

那套我以为牢不可破的理智与距离,如今竟显得如此脆弱。

上元节那一场宫宴之后,我和顾珩之间的关系便彻底冻结。

往日尚有表面的和睦,如今连共处一室都成了奢望。

他归来时,我早已用罢晚膳,独坐灯下翻阅账册,烛火映照着我的侧脸,孤清而冷寂。

而安贵妃,也终于撕下了她温婉娴静的伪装。

她不再是那个楚楚可怜、惹人怜惜的白莲花,而是悄然蜕变为一条藏匿于暗影中的毒蛇,伺机而动。

她的第一招,便是从我掌管府中采买之事下手。

一批送往侯府夫人寿礼的织锦缎料,被人以劣质布匹调包,若非我发现及时,险些让我在贵妇圈中颜面尽失。

所幸我素来谨慎,每项支出皆有文书记录,交易之人亦留有画押为证。

我迅速追查,不到一日便揪出那名被收买的管事,当即革职查办,毫不留情。

紧接着,是针对我娘家的步步紧逼。

几家由父亲亲手创办、经营多年的商铺,突然被举报偷漏税赋,京兆府雷霆出击,查封数店。

消息传来时已是深夜,我披衣而起,立即调动父亲昔日旧部与朝中人脉。

整整三昼夜,我不眠不休,搜集凭证、调取账目、联络官员,终将真相大白于天下。

不仅让铺子顺利重开,更顺藤摸瓜,挖出了幕后主使——竟是安贵妃远房表哥,一个平日低调却阴险狡诈之徒。

一次又一次的较量,皆以我的胜利告终。

我如同执棋之人,冷静布局,步步为营,将她设下的陷阱一一化解。

我没有向顾珩透露半个字。

这是属于我的战场,我不需要他的庇护,也不愿让他成为我的软肋。

而顾珩,似乎对这一切浑然不知。

他依旧每日早出晚归,神情疏离,仿佛这个家、这个人,都不再值得他多看一眼。

20

他仍旧每天前往宫中,陪伴那位身体孱弱的心上人。

我甚至开始怀疑,他对我的这些“小困扰”其实是暗自欣喜的。

也许在他眼中,我惹出的风波越多,就越能衬托出安若仪的清白与娇弱。

转机出现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。

那天,我刚从城外庄园核对完账目返回京城,途中马车突然出了故障。

暴雨如注,天地间一片灰蒙,道路泥泞不堪,四周荒无人烟。

我和佩儿只能躲进路旁一座年久失修的小庙里避雨。

屋顶漏雨,冷风从破窗灌入,我们蜷缩在角落,冻得牙齿打颤。

湿透的衣裳紧贴肌肤,寒意直透骨髓,我几乎以为今晚只能在这荒凉之地熬过去。

正当绝望之际,远处传来马蹄踏水的声音。

一辆深色马车缓缓停在庙门前,车帘轻轻掀开。

顾珩那张棱角分明、神情冷峻的脸出现在雨幕之中。

他手中握着一把油纸伞,缓步朝庙内走来。

雨水顺着伞沿滴落,浸湿了他的靴子和袍角下摆,但他仿佛浑然不觉。

“上来。”他的声音低沉而简短,没有多余的情绪。

我抬眼望着他,一时未动。

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我低声问道,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。

“回城路上,看见你的马车坏了。”他平静地解释,依旧是一贯公事公办的态度,不多言,也不回避。

最终,我点了点头,撑着虚弱的身体上了他的马车。

车厢内温暖如春,角落里燃着一只小巧的炭炉,火光微微跳动,驱散了湿冷。

他默默递来一块柔软干燥的棉巾,又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。

我接过,指尖感受到温度缓缓回流,轻声道:“谢谢。”

一路上,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。

只有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,和窗外淅沥不断的雨声作伴。

寂静中,暖意在悄然蔓延,却无人打破这份沉默。

21

雨滴密集地砸在车窗玻璃上,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,发出持续而低沉的敲击声,仿佛时间也被这节奏拖得缓慢下来。

“那些事,是她做的吧?”他忽然打破沉默,声音低哑,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。

我正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发丝,听到这句话时,手猛地顿住,指尖还缠绕着一缕潮湿的黑发。

“什么事?”我轻声反问,语气平静,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
他缓缓转过头来,目光如刀锋般锐利,直直刺进我的眼底,带着审视与压抑的情绪。

“布料的事,你家铺子的事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却字字清晰,不容回避。

“你都知道?”我低声问,心跳不自觉加快。

“我不是瞎子。”他答得干脆,眼神没有丝毫闪躲。

我慢慢放下手中的毛巾,任它滑落在膝盖上,抬眼直视着他:“所以呢?你现在打算做什么?”

“你是来替她兴师问罪的?还是来警告我,别去动她?”我的语气带着讽刺,却又夹杂着某种深埋的痛楚。

他被我的话堵得一时语塞,脸上掠过一抹复杂的神情——有被冒犯的怒意,有无法言说的无奈,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……心疼?

“我没有。”他终于开口,嗓音略显沙哑,像是被什么压住了呼吸。

“我只是想告诉你,别跟她正面冲突。”

“她背后,站着的是皇上。”

我轻轻笑了,那笑声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,冷得像冬夜的风。

“所以,我就该忍气吞声,任她欺辱,打不还手,骂不还口?”
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他眉头紧锁,眼中闪过一丝焦灼,“我只是……不想你陷入危险。”

“将军是在关心我吗?”我凝视着他的双眸,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真实的情感。

他避开了我的视线,目光落向窗外模糊的雨幕,仿佛那里藏着答案。

“我们之间只是契约关系。”他低声说,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,“在契约有效期内,确保你的安全,是我的职责。”

22

又一次提起契约,又一次强调责任。

这个男人,总是将这两个字眼反复挂在嘴边,仿佛它们是他心中不可逾越的底线。

我垂下眼帘,不再回应,只是缓缓转过身,目光投向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。

雨势似乎比先前缓和了些,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屋檐与青石板,像是低语,又像是叹息。

回到府邸时,我的衣裙早已湿透,贴在身上冰冷刺骨。

当晚,高烧便如潮水般袭来,将我卷入昏沉的深渊。

意识模糊间,我仿佛再次跌入那个熟悉的梦境——和离书被撕成碎片,漫天飞舞,像雪,却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
四周漆黑一片,寂静得令人窒息,冷意从四面八方渗透进骨髓。

忽然,一丝温热触上额头,是湿润的帕子轻轻擦拭着我的肌肤,动作细致而小心。

接着,一勺微烫的汤药被递到唇边,药香混合着苦涩的气息在鼻尖弥漫。

“喝了它。”

那声音低沉而熟悉,是顾珩。

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,视线模糊中,看见他坐在床沿,手中稳稳端着一只青瓷药碗。

昏黄的烛火在他侧脸投下淡淡的光影,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与深邃的眉宇,平日冷峻的轮廓此刻竟透出几分难得的柔和。

“你……”我试图开口,喉咙却干涩得如同裂开的河床,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。

“你发了高热。”他语气平静,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,“把药喝完。”

我微微点头,顺从地张开嘴,任那苦涩的液体滑入喉中,顺着食道一路灼烧下去。

他接过空碗放在一旁,随即拿起干净的丝帕,轻轻拭去我嘴角残留的药痕,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什么。

“为什么?”我低声问,声音虽弱,却带着长久积压的困惑。

“什么为什么?”他抬眼望向我,眸光幽深。

“为何要救我?为何要守在我身边照顾我?”

屋内一时陷入沉默,只有烛芯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。

窗外的雨仍在断续落下,打在芭蕉叶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
他望着我,良久未语。

23

“我已经说过了,这是我该承担的事。”

“仅仅是因为责任吗?”

他沉默着,没有回应。

窗外的月光斜斜地洒进来,在地板上拉出一道清冷的光影,风从半开的窗缝中悄然滑入,吹动了床头的纱帘。

他缓缓站起身,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了夜的静谧。

俯身时,他的影子笼罩在我身上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。

他伸手,将被角仔细地掖好,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肩膀,微凉却让人安心。

“睡吧。”他的声音低沉,像晚风拂过树梢,带着安抚的力量。

“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
说完,他转身,脚步缓慢却坚定地朝门口走去。

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槛的瞬间,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。

我猛地伸出手,死死攥住了他的衣袖,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。

他的脚步戛然而止。

屋内一片寂静,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发出细微的滴答声。

他缓缓回过头,目光落在我的脸上,深邃的眼眸里藏着我看不透的情绪。

“顾珩。”我轻声唤他的名字,声音有些颤抖。

“你……累吗?”

那一瞬,他高大的身形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,猛然一颤。

他依旧背对着我,我看不清他的面容。

可那宽阔的肩线,却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塌陷下去,像是长久支撑着千斤重担的山脊,终于不堪重负,显出了裂痕。

良久,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——

一个字,轻轻落下,沙哑得几乎被夜色吞没。

“累。”

那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,又像是压抑了太久终于泄出的一口气。

像跋涉过无尽荒漠的旅人,终于望见绿洲,却发现那不过是虚幻的倒影。

他没有回头,也没有再解释什么。

只是轻轻地、近乎怜惜地,将我的手指从衣袖上解开。

然后,他走了出去,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。

我躺在黑暗中,盯着那扇紧闭的门,心口像被什么堵住,酸涩难言。

这是第一次,我真正看见——

那个永远挺直脊背、无所不能的男人,

在他的坚硬外壳之下,竟也藏着如此深不见底的疲惫。

24

原来,他也会感到疲惫。

那场突如其来的风寒,我足足卧床休养了三天。

窗外细雨连绵,屋檐滴水声断断续续,仿佛敲打着寂静的时光。

这三天里,顾珩始终没有踏进我的小院一步。

然而,每日三餐,总有温热的药膳被稳稳地端进房中。

瓷碗上还冒着袅袅热气,汤色清澈,药香浓郁,显然是精心熬煮而成。

佩儿轻声告诉我,这些全是将军亲自交代厨房准备的,一丝不苟。

病愈之后,我第一件事便是换上素净的衣裙,穿过回廊,走向他的书房。

庭院里的海棠开了又谢,落英铺满石阶,踩上去柔软无声。

推开门时,他正伏案阅读一封来自边关的军情密报,烛光映照着他紧蹙的眉心。

我缓步走近,将手中那碗刚炖好的人参鸡汤轻轻搁在他手边的案几上。

他闻声抬头,目光落在我的脸上,眼中掠过一丝惊讶。

“你的身子可好了?”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。

“多亏了将军安排的药膳,已无大碍。”我语气平静,带着一贯的疏离。

我们之间,依旧维持着那种客气却遥远的距离,像隔着一层薄雾。

“前些日子雨中相救,多谢你。”我终于提起那晚的事。

“不过是顺手而为,不必挂怀。”他淡淡回应,目光重新落回军报上。

我凝视着他略显倦意的侧脸,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。

“顾珩,我们谈谈吧。”

这是我第一次,以近乎平等的姿态,向他提出一次坦诚的对话邀请。

他缓缓放下手中的信笺,抬起眼,静静地看着我,示意我继续说下去。

“安贵妃的事,我已经全都知道了。”

我没有绕弯,直截了当地切入主题。

“我知道她近来在宫中的处境,颇为艰难。”

25

烛火在夜风中微微摇曳,映得顾珩的眸光骤然一凛,锋利如刀。

“你暗中查她?”他声音低沉,带着压抑的怒意。

“我只是在自保。”我语气平稳,目光未动,“她先对我出手,我自然要弄清,自己面对的是何等人物。”

“据我所知,圣上对她的宠信,早已不如往昔。”

“朝堂之上,弹劾她兄长安国舅的奏章,接连不断,数目日益增多。”

“安家气数将尽,大厦将倾。”

顾珩的脸色,一点一点褪去血色,苍白如纸。

他搁在案几上的手,缓缓收紧,指节泛白,青筋暴起,仿佛在极力克制内心的震荡。

“这些事,不该是你过问的。”他终于开口,语调冷得像北境的寒霜。

“恰恰相反,这正是我最该关注的。”

我迎上他的视线,毫不退让:“一旦安家垮台,你与她的过往,便不再是私情纠葛,而是通敌卖国的大罪。”

“到那时,顾家也将因你而蒙羞,被卷入滔天风波之中。”

“你!”他猛然起身,眼中怒焰翻腾,几乎要将空气点燃,“你在威胁我?”

“我并非威胁。”我仍端坐不动,仰头直视着他,“我是在提醒你。”

“提醒你,此刻的你,已非孤身一人。你是顾家嫡系继承人,执掌北境三十万铁骑的统帅,更是我沈晚言……名义上的夫君。”

“至少在这份契约有效期内,是。”

我的话音落下,如同深冬的雪水浇上烈火,瞬间熄灭了他眼中的狂怒。

他身形一滞,缓缓跌坐回椅中,双手深深插入发间,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,神情痛苦不堪。

“我该怎么办?”他低声呢喃,声音沙哑而无助,“我还能怎么办?”

26

“她就像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,我只能身不由己地坠落,根本无法挣脱……”

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如此赤裸地袒露内心的无力。

此刻的他,不再是那个威震四方、令敌闻风丧胆的大将军,而是一个被情感与责任反复撕扯、痛苦不堪的凡人。

窗外细雨如丝,轻轻敲打着雕花窗棂,屋内烛火微晃,映照着他低垂的眼眸,那里面盛满了挣扎与迷茫。

我凝视着他,心头那层长久以来冻结的坚冰,仿佛在这一刻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,透进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。

“顾珩,”我轻声开口,语气温和却不失力度,“你有没有认真想过,你对她的情感,究竟是发自内心的爱,还是出于一种沉重的责任?”

他缓缓抬起头,眼神空茫,像是迷失在浓雾中的旅人,找不到归途。

“你们自幼相识,情谊深厚。她为了你,舍弃了原本自由自在的生活,踏入这步步惊心的深宫。”

“于是你觉得,你亏欠她太多。”

“这份愧疚,渐渐被你误认为是深情;这份补偿的心理,成了你活着的意义。”

“可你有没有真正问过她——她心底最渴望的,到底是什么?”

“她所求的,是你全心全意的爱,还是安家在朝堂之上的权势地位?”

“她期盼的,是与你白头偕老、共度余生,还是借你之力,在这险恶宫廷中稳固自己的位置?”

我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柄冷刃,毫不留情地剖开他一直刻意回避的真相。

他的脸色愈发惨白,指尖微微颤抖,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。

“不……不是这样的……”他喃喃辩解,声音干涩沙哑,连自己都无法说服,“若仪她绝不会是那种人……”

“她是不是,你心里比我更明白。”我平静地注视着他,目光穿透他所有的伪装。

我起身,缓步走到他身旁,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。夜风从窗缝渗入,吹动了案上的书页,也吹乱了他额前几缕散落的黑发。

“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。”

“我只是想让你知道,我们之间的约定,还剩下半年时间。”

“半年之后,无论你想选择谁、走向何方,我都不会再阻拦。”

“但在这最后的六个月里,我希望你能静下心来,真正看清自己的内心。”

27

“也看清了,你身边的人。”

话音落下,我缓缓转身,脚步没有迟疑。

这一次,身后没有传来他惯常的、带着倦意的呼唤。

耳畔唯有风拂过回廊,卷起几片枯叶,以及那一声极轻的吐息——像是一缕雾气在冷夜里消散,又似一声藏匿于心底的叹息。

那场对谈之后,顾珩与我之间的空气,悄然流转。

我们依旧分居两院,晨昏不共席,言语亦稀少如星。

但他不再将我当作府中的一抹影子。

当我伏案于烛火之下,翻阅府中账册至三更天时,他会遣人送来一碗热汤面,白雾袅袅升腾,氤氲着一丝暖意。

每当我乘轿外出,总发现随行的护卫比往日多了两名,沉默地守在轿侧,目光警觉地扫视四周。

甚至有一次家宴上,侯夫人刚欲开口讥讽我出身寒微,顾珩便轻描淡写地提起今年春税减免之事,引得众人议论纷纷,无形中将矛头从我身上移开。

这些举动,细碎得几乎难以察觉。

如同初春时节,冰封河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,无声无息,却已开始融化坚壳。

我静观其变,心湖不起波澜,只余一片澄澈的安宁。

我知道,这段始于权谋联姻的契约关系,正慢慢剥离冰冷的外壳,渗入些许人情的温度。

我注意到,他的书房里,渐渐多出了几本关于赋税制度与刑名律例的典籍。

某日午后,阳光斜照进窗棂,洒在书案一角。

我推门而入,看见他正捧读一本泛黄的《大周律疏议》——那是我父亲毕生心血所著。

我走近几步,他并未合书回避,反而抬起眼看了我一眼,随即指着其中一条款目问道:“这‘良贱通婚’之律,条文层层叠叠,为何如此繁琐?”

我便在他身旁落座,借着窗外透进的光亮,从立法初衷讲起,梳理历代沿革,再举出几个典型案例,一一剖析其中法理与人情的纠葛。

28

他听得极为专注,眼底不再有防备的锋芒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求知渴望。

夜风从半开的窗棂间悄然滑入,拂动了案前的烛火,光影在墙上轻轻摇曳。

那一晚,我们交谈良久,话语如溪流般缓缓流淌。

从律令条文,说到边关商旅的往来,再到朝廷权势的暗涌与博弈。

我渐渐察觉,他并非只是执刀握剑、冲锋陷阵的莽将。

他心中自有格局,胸中亦藏山河,言语间透出对天下民生的思索与担当。

而他也微露讶异,发现我并非深闺之中只知针线与算计的寻常女子。

我们彼此窥见了对方灵魂深处未曾示人的一面。

那一夜,他破天荒地没有返回书房独宿。

他留在了外间的软榻上,和衣而卧。

他说,秋夜渐寒,怕我睡不安稳,踢了被子着凉。

我躺在内室的床榻上,屏息静听,耳畔是他沉稳绵长的呼吸声。

窗外月光如水,洒在青砖地上,映出一片清冷的银白。

我睁着眼,望着帐顶的绣纹,心绪翻涌,彻夜未眠。

婚姻,仿佛是一间幽深的屋子。

曾经的我们,各自伫立在房间的两端,沉默而疏离。

中间横亘着一堵无形的墙,厚重得几乎无法穿透。

如今,那堵墙正悄然裂开细缝,冷风不再刺骨,光开始渗入。

我们都在试探着迈出脚步,朝彼此的方向缓缓前行。

步伐沉重,却坚定;小心翼翼,却不曾退缩。

我们确实在靠近,哪怕只是微小的一寸。

秋天悄然而至,院子里的石榴树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。

娘家遣人送来整整一车,颗颗饱满圆润,表皮红艳如玛瑙,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。

我亲自摘下一枚,坐在廊下小几旁,指尖轻巧地剥开果皮。

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如红宝石般滚落掌心,我一颗颗仔细挑出,盛进一只素雅的白瓷盘中。

果香清甜,弥漫在微凉的空气里。

我端起盘子,踏着石径走向书房。

木门虚掩,屋内燃着一盏油灯,顾珩正俯身凝视摊开的地图,眉头微蹙,神情专注如雕。

我轻轻推门而入,脚步放得极缓,生怕惊扰了他的思绪。

我把白瓷盘轻轻搁在他手边的案角。

他闻声抬眸,目光先落在那盘剔透的石榴籽上,又缓缓移向我。

29

“这橘子,是你自己剥的?”

“嗯。”

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夹起一瓣果肉,缓缓送入口中。

窗外微风拂过,纱帘轻扬,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在桌角,映出淡淡的金边。

“味道很甜。”他低声道,声音温和得如同晚风掠过树梢。

我静静望着他侧脸的轮廓,忽然间,心底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被悄然掀开。

“顾珩,”我轻声唤他,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,“如果……我只是说如果。”

“倘若当年没有安贵妃入宫,你……会心甘情愿地娶我吗?”

这个问题,藏在我心里许多年,始终未曾说出口。

他咀嚼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,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。

他转过头,目光落在我脸上,深邃如夜。

他凝视着我,久久未语。

久到屋内的光线都暗了几分,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。

“会。”

终于,他开口,声音沉稳而清晰。

“父亲曾对我说,沈家这位大小姐,才智超群,世间难寻第二人。”

“能娶到你,是顾家的荣幸。”

我的心,在那一瞬,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触碰。

不痛,却泛起一阵酸涩的涟漪,蔓延至胸口,涨得发烫。

原来,在他心中,我并非毫无分量。

“那……”我深吸一口气,鼓足勇气,想要问出那个更深、更隐秘的问题——

你现在,对我,究竟是怎样的心意?

可话到了唇边,又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
我不敢。

我怕听见一个让我无法承受的答案。

30

我害怕打破我们之间这份得来不易、如薄冰般易碎的平衡。

空气仿佛凝固,晚风轻拂过庭院中的桂树,树叶沙沙作响,像是在低语着无人知晓的心事。

“没什么。”我轻轻扬起嘴角,笑意却未达眼底,试图掩藏那一瞬的失神,“快吃吧,再迟些,石榴就凉了,甜味也会淡去。”

他静静望着我,眸光深邃如夜,却没有继续追问。

只是低垂着眼,一粒一粒地将那盘石榴吃完,动作缓慢而认真。

连我指尖不小心沾上的、那层微苦的白色薄膜,他也默默拾起,送入口中,仿佛要吞下所有隐忍的情绪与过往的余味。

我们的“一年之期”,像春日里悄然融化的雪水,无声无息地流淌到了终点。

这一年,风云变幻,朝局动荡。

安家彻底倾覆。

安国舅因贪赃枉法被揭发,圣旨一下,抄家入狱,府邸查封,昔日门庭若市的安府,如今只剩冷风穿堂,蛛网横结。

安贵妃也因此失势,宠信全无,被贬为嫔,幽禁于长乐宫中,不得踏出宫门半步。

皇上并未追究顾珩的责任。

或许是因我父亲在朝中多方斡旋,保下了他的清白;又或许,是帝王仍需这位镇守北境多年、战功赫赫的将军稳住边疆局势。

谁也不知圣心如何,唯有沉默的诏书昭示着权衡与取舍。

顾珩曾去长乐宫看过她一次。

那日天阴沉沉的,细雨如丝,宫墙灰暗,青苔爬满了石阶。

他回来后,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,整夜未眠。

烛火摇曳,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,影子投在墙上,孤寂而沉重。

我没有推门进去。

我知道,有些告别,必须独自完成。

有些记忆,需要时间去沉淀、去埋葬。

第二天清晨,晨光微露,鸟鸣初起。

他终于走出书房。

双眼布满血丝,神情却异常平静,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洗礼。

他一步步走向我,脚步沉稳,目光坚定。

“晚言,”他轻声唤我的名字,声音低哑却清晰,“我们谈谈。”

我们并肩坐在院中的石桌旁。

石面微凉,晨露未散,桂花香随风浮动。

一如一年前,我们在书房对峙、谈判的那个夜晚。

只是这一次,没有算计,没有试探,只有两颗历经风雨后,终于愿意坦诚相对的心。

31

只是这一次,庭院里的风不再带着寒意,月光如薄纱般洒落在青石小径上,连空气都仿佛柔软了几分。

“和离书,还作数吗?”他低声开口,声音里少了往日的冷硬,多了一丝迟疑与试探。

我静静地望着他,眉眼间的情绪未明,没有立刻回应。

我缓缓起身,裙裾轻拂过石凳,步履沉稳地朝内室走去。

片刻后,我从妆奁最底层取出那封被岁月压得微微泛黄的和离书,纸角已有些微卷曲,像被时光悄悄吻过。

我走回院中,将它轻轻放在斑驳的石桌上,指尖一推,信纸滑至他面前。

“我守住了我的诺言。”我说,语气温和平静,却藏着一年来的隐忍与决绝。

“决定权,在你手上。”

他低头凝视着那张纸,墨迹依旧清晰,字字如刻,仿佛记录着我们曾经的决裂与痛楚。

他的目光在纸上停留良久,又缓缓抬起,望向我。

他的手终于抬起,朝那封信伸去。

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骤然加快,几乎要撞出胸膛。

我原以为,他会接过它,道一声谢,然后转身离去,从此山高水长,各自天涯。

但他没有。

他的手指越过那纸契约,径直覆上我的手背。

掌心温热,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粗糙与力量,那层薄茧是经年握剑留下的印记,此刻却让我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。

“晚言,”他唤我的名字,声音低沉而真挚,眼底映着月光,也映着我模糊的身影。

他的目光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——认真得近乎虔诚,炽热得如同暗夜中的火种。

“我不想和离。”

“我想和你,做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。”

“把从前那些误会、争执、伤痛,全都放下。我们……重新开始,好不好?”

我的眼眶骤然发热,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,顺着脸颊滴在石桌上,洇开一小片湿润。

32

积攒了整整一年的委屈、隐忍与迷茫,在这一瞬,如决堤的江河般倾泻而出,化作止不住的泪痕。

我并非没有心酸与苦楚。

只是长久以来,早已习惯将那些心绪深埋心底,独自吞咽。

烛火微微摇曳,映照着他慌乱的神情。

他手足无措地抬起手,指尖带着微颤,轻轻拂去我脸颊上的泪珠。

“别哭了,晚言,求你别哭……”

他的声音低哑,像是被砂砾磨过喉咙。

“是我错了,全都是我的错……”

我一边抽泣,一边却忽然笑了出来,那笑容混着泪水,在脸上绽开一朵凄美的花。

我缓缓从袖中取出那封早已写好的和离书。

在跳动的烛光下,我当着他的面,一页页、一点点,将它撕成细碎的纸片。

纸屑如冬日初雪,轻盈飘落,铺满了我们之间的地面。

“顾珩,”我望着他,眼中水光潋滟,“你曾说过,不要爱上你。”

“可我……好像早已违背了诺言。”

他呼吸一滞,随即猛地将我紧紧拥入怀中。

那力道极重,仿佛要将我嵌进他的胸膛,融进他的血脉。

“违约的人,是我。”

他在我的耳畔反复低语,嗓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。

“是我先动的心,是我先失了守。”

尾声。

我们的关系,终于拨云见日,重回正轨。

他搬回了主卧,不再隔着庭院与我遥遥相望。

我们真正成了彼此依靠的夫妻,再不是名义上的名分。

他会坐在灯下,陪我逐字核对账本,也会与我探讨朝堂风云、政局变幻。

而我,也会在他披甲出征前,亲手为他整理行装,熬一盅温热的参汤,捧到他手中。

33

我们如同世间无数寻常夫妻一般,过着平静而温情的岁月。

晨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,映在铜镜上泛起淡淡光晕,炉中沉香袅袅升起,缭绕在屋角。

母亲亲手赠予我的那枚羊脂玉坠,始终贴着我的心口佩戴。

它早已被我日复一日的体温浸润得柔滑温软,仿佛有了生命。

那一夜,顾珩从宫中议事归来,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言说的阴翳。

我迎上前去,轻轻为他解下外袍,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衣料。

“怎么了?”我低声问道,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夜色。

他久久未语,似在斟酌措辞,良久才缓缓开口:“皇上的龙体,近来不大安稳。”

我的心骤然一紧,仿佛被无形之手攥住。

皇上正当壮年,英武果决,怎会突然病势沉重?

“还有一事……”顾珩抬眼望向我,目光复杂,欲说还休。

“安嫔……有孕了。”

我的手指猛地顿住,指尖几乎掐进掌心。

安若仪——那个曾盛宠一时、如今却被幽禁冷宫的女人,竟再度怀上了龙嗣?

这消息宛如一道惊雷撕裂了寂静的夜空,在朝堂之上掀起了无声的波澜。

“这孩子……究竟是谁的?”我听见自己的嗓音微微发抖,像是风中残烛。

顾珩握住我的手,掌心滚烫,眼神却深邃如古井。

“无人知晓。”

“可宫闱之中,流言已悄然四起。”

他停顿片刻,未再继续,但那份沉默比言语更令人窒息。

我已然明了——那些暗中流传的蜚语,矛头所指,正是他。

就在此时,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沉寂。

一名仆从慌忙闯入,脸色苍白,气息不稳。

“将军,夫人,宫里来人了!”

“是长乐宫的一名小太监,带来一封密信,说是……必须亲手交与夫人。”

我的心猛然一沉,仿佛坠入寒潭。

那封信很快被呈至案前。

素白信封,毫无标记,静卧在檀木托盘上,透着一股诡秘的气息。

我屏住呼吸,指尖微颤地拆开信封。

里面仅有一张薄纸,折叠得极为工整。

展开后,一行清秀端丽的小字跃入眼帘——那笔迹,我认得真切。

确是安若仪的手书。

纸上只写着两句话:

“姐姐,我的孩子,是将军的。”

“救我。”

贵妃闹别扭后,侍郎夫君递来一份和离书:签了做个样子,哄哄她

完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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