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在枕头边第三次震动时,我才从那个混沌的梦里挣扎出来。
一片灰蒙蒙的雾,我爸就站在雾里,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旧汗衫,低头给阳台那几盆吊兰浇水。
他不说话,也不看我,就那么慢悠悠地,一勺一勺地浇。
水壶是那个绿色的塑料旧水壶,壶嘴有一道裂纹,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圈。
我叫他。
“爸。”
他没理我。
我又叫了一声。
他还是没理我。
我心里发慌,想走过去,脚却像灌了铅,动弹不得。
手机又震了一下,嗡嗡声像一只讨厌的蚊子,终于把我从那片黏稠的雾里彻底拽了出来。
天花板是惨白的,带着一种宿醉后的虚弱感。
我摸到手机,划开。
凌晨四点三十三分。
屏幕上是周凯发来的微信。
“到家了,你和儿子睡吧,我睡书房。”
我盯着那行字,看了足足有一分钟。
“到家了。”
三个字,像三根冰冷的针,扎进我眼睛里。
我没回,把手机扔到一边,侧过身,看着身边熟睡的儿子。小宇的呼吸匀净,小脸蛋在台灯昏暗的光里显得特别柔软。
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,温热的。
心里的那股无名火,这才被压下去一点。
我爸去世已经三年了。
心脏病,走得特别快,快到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。
办完后事的那段时间,我整夜整夜地失眠,脑子里全是他的样子。可奇怪的是,我一次也没梦到过他。
我妈说,那是爸心疼我,怕我伤心。
可我总觉得,他是怨我。
怨我没让他看到孙子上小学,怨我没在他犯病前一天,听他把话说完。
那天他打电话给我,说阳台的吊兰长得不好,问我是不是该换土了。
我正忙着一个方案,不耐烦地说:“爸,这种小事您自己决定就行了,我忙着呢。”
他就“哦”了一声,挂了电话。
第二天,人就没了。
这三年,我拼命工作,照顾儿子,应付我妈时不时的情绪崩溃,还要维持和周凯那段早已不起波澜的婚姻。
我以为我已经把那份愧疚和思念,埋到生活的最深处了。
直到半年前,我开始频繁地梦到他。
梦里的场景永远是那个老房子,他永远穿着那件蓝汗衫,永远在做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。
浇花,看报纸,或者就是坐在沙发上,对着电视打瞌M。
他从不跟我说话。
但我知道,他在看我。
我把这事跟周凯说过一次。
他当时正低头玩手机,头也不抬地回我:“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,你就是太累了,压力大。”
是啊,压力大。
我翻了个身,听着书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。
周凯的脚步很轻,像个做贼的。
我闭上眼,脑子里又浮现出梦里我爸那个沉默的背影。
一种无法解释的玄学说法突然冒了出来:梦到已经去世的人,十之八九,他就在你的身边。
他在看着你。
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,瞬间窜遍全身。
第二天早上,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。
周凯已经走了。
餐桌上放着他买回来的早饭,豆浆和油条,还是温的。
旁边用一个杯子压着一张便签。
“公司临时有急事,早饭给你和儿子买了。”
字迹潦草,像是急着去投胎。
我拿起那张便签,看了一眼,然后面无表情地把它揉成一团,扔进了垃圾桶。
演,还在演。
演给谁看呢?
小宇背着书包从房间出来,睡眼惺忪地问:“妈,我爸呢?”
“上班去了。”我把豆浆递给他,“快吃,要迟到了。”
“哦。”
小宇喝着豆浆,眼睛却瞟向垃圾桶里那个纸团。
我心里一紧。
这孩子,什么都懂。
送完小宇去学校,我没直接去公司,而是拐进了旁边的一家咖啡馆。
我需要冷静一下。
我点了一杯最苦的美式,坐在靠窗的位置,看着外面行色匆匆的人流。
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忙,那么正常。
只有我知道,我的生活,已经像那件被胶带缠着的水壶,布满了裂纹,一碰就碎。
我拿出手机,点开那个我早就知道,但一直不敢看的APP。
一个车辆轨迹查询软件。
周凯的车,昨晚十二点到凌晨三点,一直停在城西的“曼悦酒店”停车场。
凌晨三点,他从酒店开出来,绕着高架开了整整一个小时,四点半才开进我们小区的地库。
他在车里坐了一个半小时。
他在想什么?
编造一个完美的谎言?还是在回味酒店里那个女人的温柔?
我的手开始发抖,咖啡洒出来一点,烫在手背上,火辣辣地疼。
我突然想起我爸。
他是个老派的男人,沉默寡言,一辈子没跟我妈红过脸。
我妈总抱怨他不懂浪漫,结婚纪念日都记不住。
但他会默默把我妈不爱吃的香菜从碗里挑出去,会在她生病的时候,笨拙地学着熬一锅永远掌握不好火候的鸡汤。
我以前觉得,我爸那样的男人,太闷了。
我喜欢周凯,就是因为他会说。
刚认识的时候,他每天的情话都不重样,能把我哄得晕头转向。
他说:“林蔓,你就是我这辈子要找的人,你的眼睛里有星星。”
现在呢?
他的眼睛里,只有闪烁和谎言。
手机响了,是公司同事方洁打来的。
“蔓姐,你到哪儿了?九点半的会,刘总监点名让你汇报。”
“知道了,马上到。”
我挂了电话,一口喝完杯子里剩下的咖啡,苦得我整个五官都皱在了一起。
生活就是这样,不管你心里已经掀起了多大的风暴,表面的体面,你还得维持。
走进公司,打卡,开电脑,泡咖啡。
一切都和往常一样。
刘总监在会议室里唾沫横飞地讲着PPT,我坐在下面,假装认真地记着笔记。
其实我的脑子里,全是我爸浇花的那个背影。
他在提醒我什么?
提醒我,我选的这个男人,根本靠不住?
还是提醒我,这个家,快散了?
会议结束,方洁凑过来,小声问我:“蔓姐,你脸色怎么这么差?没睡好?”
方洁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,单纯得像一张白纸。
我勉强笑笑:“没事,可能有点感冒。”
“那你多喝热水啊。”她一脸关切。
我点点头,心里却是一片苦涩。
多喝热水。
这四个字,曾经是周凯的口头禅。
现在听起来,只觉得讽刺。
下午,我妈打来电话,声音带着哭腔。
“蔓蔓,你快回来一趟,家里的水管爆了,水漫金山了!”
我头皮一炸,赶紧跟总监请了假,火急火燎地往我妈家赶。
那是我和周凯结婚前,我爸妈住的老房子。我爸走后,我妈一个人守着那里,怎么劝都不肯搬过来跟我们住。
她说,那里有我爸的味儿。
一进门,我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。
客厅里一片狼藉,水已经没过了脚踝,我妈正拿着一个脸盆,徒劳地往外舀水。
“妈!您怎么不给物业打电话?”我一边脱鞋,一边冲过去。
“打了打了,说要等师傅过来,这都半小时了!”我妈急得直跺脚。
我赶紧找到总水阀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关上。
然后开始和我妈一起收拾残局。
那些被水泡坏的旧家具,旧照片,旧报纸……每一样,都像是在揭我心里的伤疤。
在一堆湿透的旧书里,我看到一本相册。
是我小时候的照片。
有一张,是我爸抱着我,在公园的旋转木马上。
他笑得特别开心,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。
我从来没见过他笑得那么灿烂。
我妈凑过来看了一眼,眼圈也红了。
“你爸那时候,最疼你了。你想要什么,他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弄来。”
我鼻子一酸,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“他要是还在,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,不知道得多心疼。”我妈叹了口气,意有所指。
我没接话。
我知道她想说什么。
她一直觉得周凯配不上我,觉得他油嘴滑舌,不踏实。
以前我不信。
现在,我信了。
物业的师傅终于来了,检查了一通,说是水管老化,需要整个换掉。
工程不小,我妈这几天是住不成了。
我只能把她接回我家。
晚上,周凯回来了。
他看到我妈,愣了一下,但很快就堆起笑脸。
“妈,您怎么来了?”
“家里水管坏了,来住几天。”我妈的脸色不太好。
“哦哦,那正好,我今晚还说,好久没吃您做的红烧肉了。”周凯一边换鞋,一边熟络地开着玩笑。
我冷眼看着他。
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昨晚的“临时急事”。
或者说,他以为我不知道。
饭桌上,气氛很诡异。
我妈不停地给我夹菜,嘴里念叨着:“多吃点,你看你瘦的,工作别太拼了。”
周凯也给我夹菜,笑着说:“就是,老婆,身体最重要。”
小宇看看我,又看看他爸,埋头扒饭,一句话不说。
一顿饭,吃得我消化不良。
晚上,我妈睡客房,小宇睡自己房间。
我和周凯,终于有了独处的空间。
他洗完澡出来,擦着头发,像往常一样想从后面抱我。
我躲开了。
他的手僵在半空中,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。
“怎么了?”他问。
我转过身,看着他。
他的眼睛里,有一闪而过的慌乱。
“周凯,”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,“你昨晚,去哪儿了?”
他愣了一下,随即笑道:“不是跟你说了吗?公司临时有事,陪客户喝酒去了。”
“哪个客户?”我追问,“需要陪到凌晨三点,还在曼悦酒店?”
他的脸色,唰地一下就白了。
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。
我们对视着,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心虚的呼吸声,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。
“你……你查我?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恼羞成怒。
“我没查你,”我说,“是你的车告诉我的。”
他沉默了。
这种沉默,比任何辩解都更伤人。
“是谁?”我问,声音开始发抖。
“林蔓,你别无理取闹行不行?”他突然拔高了音量,“就是个合作方的女领导,喝多了,我送她回酒店,开了个房间让她休息,我自己在楼下大堂坐了一晚!就这么简单!”
这个解释,他大概在车里那一个半小时里,演练了无数遍吧。
听起来,天衣无缝。
但我一个字都不信。
“是吗?”我冷笑,“那你为什么不回家?要在车里坐一个半小时?”
“我怕回来吵醒你和儿子!”他吼道,“我喝了酒,一身酒气!你能不能讲点道理!”
“讲道理?”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“周凯,我们结婚八年了,你觉得我还是那个会被你几句花言巧语就骗过去的小姑娘吗?”
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,积压了几个月的委屈和愤怒,在这一刻,彻底爆发了。
“你手机里那个叫‘Vivi’的是谁?你以为你删了聊天记录我就不知道了?你车里那个香奈儿的口红印是谁留下的?你衬衫上那股陌生的香水味又是谁的?”
我每说一句,他的脸色就更白一分。
他大概没想到,我什么都知道。
我只是,一直在等他一个解释。
一个真诚的解释。
哪怕他说,他只是一时糊涂。
可是没有。
他只有谎言和狡辩。
“你……你简直不可理喻!”他气急败坏,口不择言,“你整天疑神疑鬼,跟个怨妇一样!我工作压力那么大,回来还要看你脸色!我跟别人聊聊天怎么了?我喘口气都不行吗?”
“怨妇?”我气得浑身发抖,“周凯,你看看我,我每天上班下班,接孩子,做饭,辅导他功课,还要应付你妈,应付我妈!我哪一点对不起你了?你凭什么说我是怨妇?”
“行了行了,别吵了!”他烦躁地挥挥手,“我累了,不想跟你吵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往外走。
“你去哪儿?”我冲着他的背影喊。
“出去透透气!”
“砰”的一声,门被他用力甩上。
整个世界,瞬间安静下来。
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,眼泪终于决堤。
我捂住嘴,不让自己哭出声,怕吵醒我妈和儿子。
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,冰冷的瓷砖透过薄薄的睡衣,凉得我刺骨。
为什么会变成这样?
我们曾经那么好。
好到我觉得,这辈子,就是他了。
我突然又想起了我爸。
如果他还在,他会怎么做?
他会不会冲出去,把周凯那个混蛋揪回来,狠狠地揍一顿?
还是会默默地走过来,拍拍我的肩膀,什么也不说,但给我一个依靠?
我想象不出来。
因为在我记忆里,他永远是那个沉默的,离我很远的父亲。
那天晚上,我又梦到他了。
还是在那个老房子里。
他坐在那张破旧的藤椅上,手里拿着一把蒲扇,慢慢地摇着。
藤椅因为年久失修,发出“吱呀吱呀”的响声。
我站在他面前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
这一次,他没有不理我。
他抬起头,看了我一眼。
他的眼神很复杂,有心疼,有无奈,还有一丝……我看不懂的东西。
然后,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,指了指他旁边那个掉漆的床头柜。
我走过去,拉开抽屉。
抽屉里,只有一个小小的,上了锁的铁皮盒子。
我正想问他钥匙在哪儿,梦就醒了。
醒来时,天已经亮了。
周凯没有回来。
我躺在床上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,脑子里全是那个铁皮盒子。
那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东西。
我小时候见过。
那是我爸的“百宝箱”,里面装着他所有的宝贝:几枚褪色的军功章,一沓泛黄的信,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零碎玩意儿。
我从来没见他打开过。
我妈说,那是他的念想,谁都不能碰。
一个疯狂的念头,在我心里滋生。
我要回去。
回老房子,找到那个盒子。
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,梦里我爸想告诉我的,就在那个盒子里。
我给我妈留了张字条,说公司有急事,就匆匆出了门。
老房子里,还是一片狼藉。
昨天收拾了一半,到处都湿漉漉的。
我径直走进我爸妈的卧室。
那个掉漆的床头柜,就立在墙角,像一个沉默的老人。
我拉开抽屉。
铁皮盒子,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。
锁是那种最老式的铜锁,小小的,已经生了锈。
钥匙呢?
我把整个床头柜都翻遍了,都没有找到。
我又去翻我爸的旧衣服,旧书,所有他可能藏东西的地方。
都没有。
我颓然地坐在床边,看着那个盒子,心里一阵绝望。
难道,这只是一个梦?
我爸根本没想告诉我什么,一切都是我的臆想?
就在这时,我的目光落在了墙上那张我爸的遗像上。
黑白照片里,他穿着一身军装,表情严肃,眼神却很亮。
我鬼使神差地站起来,走到遗像前,把它取了下来。
相框背后,用胶带粘着一把小小的,已经发黑的铜钥匙。
我的心,狂跳起来。
我颤抖着手,取下钥匙,插进锁孔。
“咔哒”一声,锁开了。
我深吸一口气,打开了盒子。
里面没有军功章,也没有信。
只有一本厚厚的,牛皮封面的笔记本。
和一沓用红绳捆着的,我的奖状。
从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张“三好学生”,到大学的毕业证书复印件,一张不落。
我拿起那本笔记本,翻开了第一页。
是我爸那手歪歪扭扭的字。
“一九九八年,六月三日,晴。蔓蔓今天第一次叫爸爸,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。”
“二零零二年,九月一日,雨。送蔓蔓去上学,她抱着我的腿哭,不肯进教室。我狠心走了,在校门口偷偷看了她一上午。她没再哭,很乖。”
“二零零八年,七月十日,晴。蔓蔓考上大学了,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。我拿着通知书,手都是抖的。晚上请街坊邻居吃饭,我喝多了,跟老李吹牛,说我女儿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姑娘。”
“二零一五年,五月二十日,晴。蔓蔓要结婚了,那小子叫周凯,看起来挺机灵的,就是嘴太甜,有点不踏实。蔓蔓喜欢,我也没办法。我把存了半辈子的钱都给了她当嫁妆,希望那小子,能对她好一辈子。”
“二零一六年,三月十二日,阴。蔓蔓生了,是个大胖小子。我当外公了。隔着玻璃看我女儿,她脸色苍白,看起来很累。我心疼,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当妈,不容易啊。”
“二零二一年,十月五日,阴。今天给蔓蔓打电话,她说她忙。我就是想跟她说,阳台的吊兰,叶子黄了。其实我知道是该换土了。我就是想……找个借口,跟她说说话。她好像,很久没跟我好好说过话了。”
笔记本的最后一页,就停在这里。
我的眼泪,像断了线的珠子,一滴一滴,砸在泛黄的纸页上,晕开了一片片墨迹。
原来,他什么都知道。
我的每一次成长,每一次喜悦,每一次烦恼,他都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
他不是不爱我,他只是,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他的爱,全都藏在了这些笨拙的,歪歪扭扭的文字里。
藏在了那些我从未在意的沉默里。
我抱着那本笔记本,坐在冰冷的地板上,哭得像个孩子。
爸,对不起。
对不起,我从来没有真正懂过你。
对不起,我让你带着遗憾走了。
我在老房子里坐了一整天。
直到夕阳的余晖,透过窗户,洒在我身上。
我擦干眼泪,把笔记本和奖状小心翼翼地放回铁皮盒子里,然后抱着它,回了家。
一进门,就看到我妈和周凯坐在沙发上,气氛凝重。
看到我,周凯立刻站了起来,脸上带着一丝讨好和不安。
“蔓蔓,你回来了。你去哪儿了?我打你电话也不接。”
我没理他,径直走到他面前。
我妈也站了起来,紧张地看着我:“蔓蔓,你……”
“妈,您先带小宇回房间。”我打断她。
我妈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周凯,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拉着小宇走了。
客厅里,只剩下我们两个人。
“我们谈谈吧。”我说,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。
“好,好,我们谈。”周凯连忙点头,“蔓蔓,昨天是我不对,我喝多了,胡说八道,你别往心里去。”
他伸手想来拉我,我又一次躲开了。
“周凯,”我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们离婚吧。”
他脸上的血色,瞬间褪得干干净净。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他像是没听清,“离婚?为什么?就因为我昨晚没回来?”
“不是因为昨晚。”我摇摇头,“是因我们之间,已经没有信任了。”
“我可以改!”他急切地说,“我发誓,我跟那个Vivi再也不联系了!我以后天天准时回家,我……”
“晚了。”我轻轻地说。
有些东西,碎了,就是碎了。
就像那个有裂纹的水壶,不管用多少胶带去缠,它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。
“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?”他突然用一种审视的,充满恶意的目光看着我。
我笑了。
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
都到这个时候了,他想的,还是如何把脏水泼到我身上。
“周凯,你不用再演了,我累了。”我说,“财产怎么分,儿子的抚养权,我们找个时间,坐下来好好谈。我只有一个要求,儿子必须跟我。”
“不可能!”他立刻吼道,“小宇是我的儿子!我不会给你的!”
“他是我的儿子。”我冷冷地看着他,“在你彻夜不归,在别的女人床上温存的时候,是我在给他盖被子,是我在给他讲睡前故事,是我在他生病的时候,抱着他一夜不睡。你凭什么跟我抢?”
他被我堵得哑口无言。
“房子是婚前财产,是我的名字。你的车,归你。存款,我们一人一半。”我条理清晰地列出我的条件,“如果你同意,我们就和平分手。如果你不同意,那我们就法庭上见。周凯,你是个聪明人,你知道闹大了,对谁都没好处。”
尤其是对他那个“青年才俊”的形象。
他死死地盯着我,眼神里有震惊,有愤怒,还有一丝……恐惧。
他大概从来没想过,一向隐忍的我,会这么决绝。
“你……早就想好了?”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我没有回答。
是啊,我早就该想好了。
在我一次次发现他谎言的时候,在我一次次为他找借口的时候,在我一次次失望透顶的时候。
我只是,一直在骗自己。
是我爸,用这种特殊的方式,点醒了我。
他让我看清楚,什么是真正值得珍惜的爱。
也让我看清楚,什么是必须舍弃的虚情假意。
那天晚上,周凯搬去了书房。
我们开始了冷战和分居。
我妈知道了我的决定,抱着我哭了一场。
“离了也好,”她擦着眼泪说,“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。蔓-蔓,别怕,以后有妈在。”
我抱着她,心里暖暖的。
接下来的日子,我开始着手办理离婚手续,找律师,分割财产。
周凯没有再纠缠,他大概也知道,一切都无法挽回了。
他只是在争夺抚养权的问题上,和我僵持不下。
我没有让步。
这是我的底线。
那段时间,我忙得像个陀螺。
白天要应付工作,晚上要陪儿子,周末还要去律师那里。
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累。
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石头,终于被搬开了。
我开始重新审视我的生活。
我开始学着给我妈做她爱吃的菜,虽然味道总是不对。
我开始在周末,带着小宇去公园,去博物馆,而不是把他扔在家里看电视。
小宇的话,也渐渐多了起来。
有一天晚上,他睡觉前,突然抱着我说:“妈妈,我觉得你最近,好像变了。”
“哦?”我笑着问,“哪里变了?”
“你好像……每天都很开心的样子。”他歪着脑袋说。
我愣住了。
是啊,我好像,很久没有真正地开心过了。
我亲了亲他的额头:“因为妈妈想明白了,人要为自己活。”
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离婚官司开庭前一天,我又梦到我爸了。
这一次,他不再是那个沉默的背影。
他还是穿着那件蓝汗衫,站在老房子的阳台上,给吊兰浇水。
阳光很好,洒在他身上,暖洋洋的。
他浇完水,回过头,对我笑了。
就是相册里,那种灿烂的,露出两排黄牙的笑。
他没说话,只是朝我挥了挥手,然后就转身,走进了一片更亮的光里,消失不见了。
我醒来的时候,脸上全是泪。
但我知道,这不是悲伤的泪。
是释然。
爸,谢谢你。
谢谢你,一直在我身边。
用你的方式,守护着我,指引着我。
官司很顺利。
周凯最终放弃了抚养权的争夺。
大概是律师拿出的那些证据,让他无话可说。
走出法院的那一刻,阳光正好。
我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一切都结束了。
一切,又重新开始了。
我带着小宇,搬离了那个充满了谎言和争吵的家。
我们在一个离我公司和我妈家都很近的小区,租了一套两居室。
房子不大,但很温馨。
我们一起去宜家买家具,一起把墙刷成天蓝色,一起在阳台上,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。
其中有一盆,是吊兰。
我妈也像是变了个人,不再整天唉声叹气。
她报了老年大学,学跳舞,学画画,每天都乐呵呵的。
她说,她也要为自己活一次。
生活,好像终于走上了正轨。
偶尔,我还是会想起周凯。
但心里,已经不起任何波澜。
他就像我人生中,走错的一段路。
虽然泥泞,但也让我看到了,哪里才是正确的方向。
我再也没有梦到过我爸。
我知道,他已经可以放心地走了。
但我总觉得,他还在。
他化作了阳台上的阳光,化作了饭菜的香气,化作了我妈的笑容,化作了小宇的拥抱。
他一直在我身边,从未离开。
那天,方洁来我家做客,看到我阳台上的吊兰,惊讶地说:“蔓姐,你这吊兰养得真好,绿油油的。”
我笑了笑,走过去,拿起那个绿色的塑料水壶,给它浇水。
水壶的壶嘴上,还缠着那圈透明胶带。
是我从老房子里,特意带回来的。
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,洒在水流上,闪着金色的光。
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蓝汗衫的背影,在灰蒙蒙的雾里,慢悠悠地,一勺一勺地,浇灌着他对我的,沉默如山的爱。
无法解释的玄学。
或许,这世上,根本没有什么玄学。
有的,只是我们不曾察觉的深情,和跨越了生死的思念。
它们会化作一场梦,一个预兆,一个指引。
在我们需要的时候,告诉我们:
别怕,我还在。
我就在你身边。
转载请注明来自Sjyct,本文标题:《叫醒盒子4攻略(无法解释的玄学梦到已经去世的人)》
还没有评论,来说两句吧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