迪迦奥特曼总部(40岁以上的老光棍)

迪迦奥特曼总部(40岁以上的老光棍)

admin 2025-09-25 资讯 2 次浏览 0个评论

晚饭后,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,新闻联播的声音像一层厚实的毯子,盖住了我和林岚之间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。她低头扒拉着碗里最后几粒米,筷子和瓷碗碰撞的声音,清脆得像冰裂。我盯着她手腕上那根戴了快三年的红绳,已经洗得发白,就像我们的感情。

迪迦奥特曼总部(40岁以上的老光棍)
(图片来源网络,侵删)

抽屉里,那只生了锈的铁皮饼干盒,藏着我四十多年人生里唯一敢拿出来回味的“甜”。盒子里有一张老照片,照片上的女孩笑得比阳光还晃眼,她身边那个瘦得像竹竿的少年,是我。那是我唯一一次觉得,自己离“家”这个字那么近。

林岚终于放下了碗筷,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收拾,只是静静地坐着。这种反常的沉默,比任何争吵都让我心慌。客厅里只有电视机在不知疲倦地聒噪,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。

“我明天,带小宇回我妈那一趟。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很平,听不出情绪。

我“嗯”了一声,眼睛还盯着电视,不敢看她。

“可能……住几天。”她顿了顿,像是在斟酌一个极难启齿的词。

“行,换换环境也好。”我故作轻松地回答,手心却已经攥出了汗。我知道,这不仅仅是“住几天”那么简单。有些话,像即将冲破堤坝的洪水,她憋住了后半句,可那股毁灭性的力量,已经顺着空气,淹到了我的脖子。

这就是我,陈辉,四十二岁,在一家半死不活的国企里当着不高不低的科长,和一个女人同居了八年,连她儿子的酱油都打了八年,却始终没能给她一个名分。身边的人都说,老陈这辈子,大概率是要打光棍了。以前我不信,现在,我有点怕了。

引子

林岚走了。

周六的清晨,我被窗外刺耳的鸟鸣吵醒,身边是已经凉透的半边床铺。我伸手摸了摸,那种空落落的冰冷感,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。我一个激灵坐起来,环顾四周。房间里很整洁,床头柜上她那瓶快用完的护手霜不见了,衣柜门虚掩着,里面属于她的那一片色彩,空了一大块。

她走得悄无声息,像一只受了惊的猫,连爪印都抹得干干净净。

我赤着脚下床,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,一步步走向客厅。餐桌上放着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牛奶,牛奶还是温的。旁边压着一张便签纸,是小宇歪歪扭扭的字迹:“陈叔叔,我和妈妈去看外婆了。牛奶要喝掉,不然会坏的。”

我拿起那杯牛奶,手有些抖。小宇,林岚和前夫的儿子,今年九岁。从他记事起,我就是他生活里那个叫“叔叔”的男人。我教他骑自行车,陪他打游戏,在他被同学欺负时去学校给他撑腰。可我,始终不是他法律意义上的父亲。

我把牛奶一饮而尽,胃里暖了,心里却更空了。我拉开那个放着铁皮饼干盒的抽屉,鬼使神差地,把它拿了出来。打开盒盖,一股陈旧的铁锈和纸张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。照片上的女孩叫苏晴,我的大学同学,我的初恋。我们爱得轰轰烈烈,毕业时,她拿着两张去南方的火车票,问我敢不敢跟她走。

我不敢。我怕,怕那个未知的城市,怕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,怕我这个小县城出来的穷小子,在那片繁华里会卑微到尘埃里。我的核心缺陷——被动和逃避,在那时就已根深蒂固。我让她等我,我说“再说吧”,等我稳定了就去找她。

她没等。一个月后,我收到了她的信,信里只有一句话:“陈辉,我等不起了。”

从那以后,“再说吧”成了我的口头禅。同事叫我一起投资,我说再说吧;领导暗示我有个晋升机会可以争取,我说再说吧;林岚第一次试探着问我们要不要结婚时,我还是那句“再说吧”。

我以为“再说吧”是一面盾牌,可以抵挡一切未知的风险。可我忘了,它也能隔绝所有靠近我的温暖。

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,拿起遥控器,按下了开机键。电视屏幕亮起,音量显示:35。还是昨晚那个数字。我盯着那个数字,忽然觉得无比刺眼。这么多年,我一直试图用各种声音填满我的生活,填满我和林岚之间的缝隙,到头来,剩下的只有噪音和一片死寂。

电话响了,是母亲打来的。

“喂,阿辉啊,吃了没?”

“吃了,妈。”

“哦,那什么……你手机上那个,那个叫‘拼夕夕’的,怎么找人砍一刀啊?我跟你张阿姨她们弄了半天,就差一分钱了,急死个人!”

我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烦躁,耐着性子,一步步教她。从打开软件,到找到分享链接,再到发给好友,一个简单的流程,我讲了足足十分钟。电话那头,母亲的声音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兴奋和困惑,她不停地“哦哦哦”,生怕漏掉一个字。

“妈,你点那个‘分享给好友’,对,然后选‘微信’……”

“哎呀,点错了,点到那个‘摇一摇’了,手机嗡嗡响,吓我一跳!”

我揉了揉太阳穴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疲惫:“没事,妈,你退出来,重新进……”

挂掉电话,我看着手机屏幕上母亲的头像,那是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花,俗气又热烈。我忽然意识到,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陪她说说话了。每次她打电话来,不是问我怎么用手机,就是催我跟林岚的事。而我,总是匆匆应付,然后挂断。

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。我看着光斑里浮动的尘埃,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,我正在被时间抛弃。四十多年的人生,像一部忘了存档的游戏,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关卡,退无可退,进无所进。

我需要做点什么。

我抓起车钥匙,冲出了家门。我得去找林岚,我必须去找她。这一次,我不能再说“再说吧”了。

第一章

去林岚母亲家的路,我开了八年,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找到。但今天,这条路却显得格外漫长。车里的空气凝重得像铅块,压得我喘不过气。我打开了电台,一个甜腻的女声正在播报情感热线,我烦躁地按了关闭。

林岚的母亲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,楼道里堆满了杂物,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。我爬上五楼,站在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,却迟迟不敢敲门。我害怕门打开后,看到的是林岚决绝的眼神,和她母亲失望的表情。

我靠在墙上,掏出烟,点燃。这是我跟林岚在一起后慢慢戒掉的习惯,只有在极度心烦的时候才会破例。烟雾缭绕中,我仿佛看到了八年前,我第一次站在这里的场景。那时我也是这样紧张,手心里全是汗。开门的是林岚,她穿着一条碎花裙子,看到我,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
“你来啦。”她说。

那时候,她的世界好像只有我。

我深吸一口气,摁灭了烟头,抬手敲了敲门。

门开了,是小宇。他看到我,眼睛一亮,随即又黯淡下去,怯生生地喊了一声:“陈叔叔。”

“小宇。”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,摸了摸他的头,“外婆和妈妈呢?”

“外婆买菜去了,妈妈在房间里。”他说着,让开了身子。

我走进客厅,林岚的母亲还没回来,屋子里很安静。我能听到从卧室里传来的,压抑的抽泣声。我的心,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。

我走到卧室门口,门没关严,留着一道缝。我看到林岚坐在床边,背对着我,肩膀一耸一耸的。她的身旁,放着一个打开的行李箱。

我的脚像灌了铅一样,挪不动了。

就在这时,小宇拉了拉我的衣角,仰着头,用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,轻声问我:“叔叔,你是不是不要我和妈妈了?”

孩子无意识的话语,像一把最锋利的刀,精准地刺入我最柔软的心脏。我瞬间鼻酸,喉咙发紧,几乎说不出话来。我蹲下身,看着小宇清澈又带着一丝惶恐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:“没有,叔叔怎么会不要你们。”

“那……那你什么时候才跟妈妈结婚啊?”他追问,“我们班的李子昂,他爸爸妈妈上周就结婚了,还给他买了新的奥特曼。他也问我,你为什么只是叔叔,不是爸爸。”

童言无忌,却字字诛心。我抱着小宇,脸埋在他的小肩膀上,用力地吞咽着涌上喉头的酸涩。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。我给不了他一个确切的答案,就像我给不了林岚一个明确的未来。

人到中年,才发现连孤独都是一种需要支付租金的奢侈。而我,连这租金都快付不起了。

林岚听到了我们的对话,她停止了哭泣,转过身来。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,脸上满是泪痕。她看着我,眼神里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。

“陈辉,”她开口,声音沙哑,“我们谈谈吧。”

她让小宇自己去房间玩,然后我们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,中间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,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。

“我不是要跟你闹,”她低着头,玩弄着自己的手指,“我只是……累了。真的累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我的声音干涩。

“你知道什么?”她忽然抬起头,目光灼灼地看着我,“你知道我这八年是怎么过的吗?我爸妈问,街坊邻居问,连小宇的老师都问,孩子的父亲在哪里,我怎么回答?我说他出差了,我说我们关系很好只是还没办婚礼。我撒了多少谎,我自己都记不清了。”

“陈辉,我今年三十六了,不是二十六。我耗不起了。我想要的,不过是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,一个能让小宇在填家庭关系表时,可以理直气壮写上‘父亲’两个字的人。这很难吗?”

她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记重锤,砸在我的心上。我无言以对。我的逃避,我的懦弱,在她的质问面前,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
“对不起。”我终于吐出这三个字。

“我不要你的对不起。”她摇了摇头,“我就问你一句话,你到底,想不想跟我结婚?”

我看着她,看着她眼里的那一点点残存的期盼。我想说“想”,这个字就在嘴边,可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,怎么也发不出声音。我的脑海里,又浮现出苏晴那张决绝的脸,那封信上“我等不起了”五个字,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记忆里。

我怕。我怕承诺,怕责任,更怕再一次被抛弃。我的核心缺陷,在最关键的时刻,再一次扼住了我的喉咙。

我的沉默,就是最残忍的回答。

林岚眼里的光,一点点熄灭了。她忽然笑了,笑得比哭还难看。“我明白了。”她说。

她站起身,走进卧室,拿出一个文件袋,递给我。“这是我找律师朋友咨询过的。我们没有婚姻关系,财产分割很简单。这套房子,首付你家出了大头,我认。我只要我这几年存的工资,还有小宇的抚养权。”

“林岚!”我猛地站起来,几乎是吼出来的,“你这是干什么!”

“干什么?”她冷冷地看着我,“我在为我和我儿子,找一条活路。陈辉,我给过你机会了,是你自己不要的。”

她的话音刚落,防盗门开了,她母亲提着菜回来了。看到我,老太太愣了一下,随即脸色沉了下来。“你来干什么?”

“妈!”林岚叫了一声。

老太太没理她,径直走到我面前,指着门口:“你走。我们家不欢迎你。我女儿不能再被你这么不明不白地耽误下去了。你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,自己这辈子娶不上老婆就算了,别拖累我女儿!”

老太太的话,像一把淬了毒的刀,又准又狠。我浑身冰冷,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。我看着林岚,她别过脸去,没有看我。

那一刻,我清楚地知道,有什么东西,彻底碎了。
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栋楼的。外面的阳光很烈,照得我睁不开眼。我坐进车里,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木偶。我发动车子,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开着。

车开到了江边,我停下来,趴在方向盘上。八年的点点滴滴,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。她第一次给我做饭,把糖当成了盐;我们第一次吵架,我睡在沙发上,半夜她悄悄给我盖上被子;小宇发高烧,我们俩在医院里守了一整夜……

这些温暖的碎片,此刻都变成了锋利的玻璃碴,把我的心割得鲜血淋漓。

我拿起电话,想打给她,想告诉她我错了,我想求她回来。可当我翻到她的名字时,手指却僵住了。我还能说什么?我配说什么?

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。

我这辈子,可能真的就这么完了。

第二章

接下来的几天,我活得像个游魂。

白天去单位上班,坐在格子间里,对着电脑屏幕发呆。同事跟我说话,我常常反应不过来,他们都说我像丢了魂。我的标志性动作——一有压力就下意识地揉搓后颈,变得越来越频繁。

晚上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,更是度日如年。以前总觉得林岚和小宇吵闹,现在,这死一般的寂静,却让我恐惧。我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40,甚至50,试图用更大的噪音来掩盖内心的空洞,但毫无用处。声音越大,反衬得家里越冷清。

我开始失眠,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,直到天光泛白。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林岚说的话,她母亲的咒骂,还有小宇那句“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”。每一个字,都像一颗钉子,在我心里反复敲打。

有些话说出口是刀子,憋在心里是钉子,早晚都得扎出血来。现在,那些钉子一颗颗全扎进了我的肉里。

周三下午,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。

“喂,是陈辉吗?”对方是个男人,声音听起来很客气。

“是我,您是?”

“我是林岚的朋友,我姓张,是个律师。”
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
“是这样的,林岚委托我跟您沟通一下关于你们共同财产和孩子抚养权的问题。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,我们见个面,或者我把相关文件寄给您?”

“我……”我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。这么快,她真的已经走到这一步了。

“陈先生?”对方在电话那头催促。

“我……我这几天没空,再说吧。”我不由自主地,又说出了这三个字。
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传来一声轻笑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。“陈先生,据我所知,您和林岚女士就是因为这三个字才走到今天的。我建议您还是尽快处理,逃避解决不了问题。”

说完,他便挂了电话。

我握着手机,手心冰凉。连一个外人,都把我看透了。我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,狼狈地站在舞台中央,接受所有人的审视和嘲笑。

下班后,我没回家,鬼使神差地把车开到了林岚公司楼下。我把车停在对面的马路边,像一个可鄙的私家侦探,远远地望着她公司的大门。

六点十分,林岚的身影出现了。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,头发盘了起来,看起来比在家里时要精神许多。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,就是那个自称律师的姓张的。他手里提着公文包,正侧着头跟林岚说着什么,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。

林岚也在笑。那种笑,是我很久没在她脸上看到过的,轻松,明快,不带一丝阴霾。

他们并肩走到路边,上了一辆黑色的奥迪。

我的血液,在那一瞬间,仿佛凝固了。嫉妒和恐慌像两条毒蛇,疯狂地啃噬着我的心脏。那个男人是谁?他为什么会和林岚在一起?他们要去哪里?
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唯一的念头就是跟上去。

我发动车子,远远地跟在那辆奥迪后面。我的手心全是汗,心跳得像擂鼓。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,我只知道,我不能失去林岚。

奥迪车在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西餐厅门口停下。张律师很绅士地为林岚打开车门,还用手护在车门顶上,防止她碰到头。

我看着他们走进餐厅,消失在我的视线里。我把车停在暗处,死死地盯着餐厅的门口。我拿出手机,想给林岚打电话,问她在干什么,和谁在一起。可拨号键就在指尖,我却怎么也按不下去。

我有什么资格问?我已经把她推开了,不是吗?
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我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,车里烟雾弥漫,呛得我直咳嗽。

大概过了一个半小时,他们出来了。张律师把一个文件袋递给林岚,林岚接过来,对他点了点头。然后,他们道别,各自上了车。

我松了一口气,又立刻紧张起来。林岚没有回家,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去。我继续跟着。

车子最终在一个陌生的住宅小区门口停下。我看到林岚下车,走进了一栋楼。我记下楼号,把车停在更远的地方,熄了火。

夜色越来越浓,小区的灯光零零星星地亮起。我坐在黑暗的车里,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魂。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等什么,也许只是想确认,她是不是真的,已经找好了新的归宿。

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,我看到那栋楼的五楼,一扇窗户的灯亮了。窗帘没有拉严,我能隐约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在里面走动。是林岚。

我的心,彻底沉入了谷底。

她真的,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。没有我。

我趴在方向盘上,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。我没有哭出声,只是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,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。

四十岁才明白,所谓错过,不是错了,而是过了。我跟林岚,跟一个家,就这么过了。

第三章

那一晚,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回家的。脑子里浑浑噩噩,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。

推开家门,一片漆黑。我没有开灯,摸索着走到沙发边,重重地把自己摔了进去。黑暗中,只有冰箱运转的嗡嗡声,衬得这空旷的屋子愈发像一座坟墓。

我掏出手机,屏幕的光照亮了我憔悴的脸。我翻到林岚的微信,她的头像还是和小宇的合照,笑得那么开心。我点开她的朋友圈,最新的一条是三天前发的,只有一张图片,是小宇的作业本,上面有一道看图写话,图上画着一家三口在公园里放风筝。

小宇写道:“今天,爸爸妈妈带我去公园放风筝。风很大,我的风筝飞得最高。爸爸说,我是最棒的!”

“爸爸”那两个字,像针一样扎在我的眼睛上。我把图片放大,才看清,那个画上的“爸爸”,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,没有五官。

我关掉手机,把脸埋在抱枕里。抱枕上,还残留着林岚洗发水的淡淡香味。我像一个溺水的人,贪婪地呼吸着这最后一点属于她的气息。

第二天,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了单位。一整天都心神不宁,看什么文件都像是天书。

下午,一个许久不联系的大学同学李胖子突然给我发微信:“老陈,晚上出来喝点?我攒了个局,好几个老同学都来。”

我本想拒绝,但转念一想,回家也是一个人对着四面墙,还不如出去散散心。我回了个“好”。

晚上七点,我到了约定的饭店。包厢里已经坐了不少人,乌烟瘴气,吵吵嚷嚷。李胖子一见我,就夸张地搂住我的肩膀:“哎哟,稀客啊!陈大科长,请你一次可真不容易!”

“去你的。”我笑骂了一句,找了个角落坐下。
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大家的话匣子都打开了。聊工作,聊股票,聊孩子,聊老婆。我默默地喝着酒,一句话也插不上。这些属于正常男人的生活,似乎离我越来越远。

“哎,老陈,你跟林岚怎么样了?什么时候喝你们喜酒啊?”一个同学大着舌头问。

我端着酒杯的手一僵,勉强笑道:“快了,快了。”

“快什么快啊,都快八年抗战了吧?”李胖子口无遮拦地嚷嚷,“我说老陈,你到底怎么想的?林岚多好的女人啊,上得厅堂下得厨房,对你死心塌地的,你还犹豫个啥?再拖下去,人可就真跑了!”

“说什么呢!”我沉下脸,“喝你的酒!”

“我这可是为你好!”李胖子不依不饶,“你别不当回事。我跟你说,前两天我老婆逛商场,还看到林岚跟一个男的在一起喝咖啡呢!那男的看起来文质彬彬的,开着好车。你可得上点心!”

李胖子的话,像一颗炸弹,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。

那个男人!又是那个男人!

我的脸瞬间白了,手里的酒杯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

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人都看着我。

“老陈,你……你没事吧?”李胖to子也吓了一跳。

“没事。”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,抓起外套,“我还有点事,先走了。”

说完,我不顾众人的挽留,逃也似的冲出了包厢。

我一路把车开得飞快,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去那个小区,去林岚租的那个房子。我要去问个清楚。

我像一个疯子一样冲上五楼,用力地捶打着那扇门。

“林岚!开门!你给我开门!”

里面没有回应。

“我知道你在里面!你开门!林岚!”我一边捶门一边吼,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,显得异常恐怖。

几扇邻居的门打开了,有人探出头来,警惕地看着我。

“你再不开门,我就报警了!”我威胁道。

终于,门开了。林岚站在门口,穿着睡衣,头发凌乱。她看到我,眼神里先是惊讶,然后是愤怒和厌恶。

“陈辉,你发什么疯!”

“我发疯?”我一把推开她,闯了进去。屋子不大,一室一厅,收拾得很干净。我环顾四周,像一头暴怒的狮子,寻找着另一个男人的踪迹。

“他人呢?你让他出来!”我吼道。

“谁?这里没有别人!”林岚的声音也在发抖,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。

“没有?那跟你喝咖啡的男人是谁?开奥迪送你回来的男人是谁?”我一步步逼近她,把她逼到了墙角。

林岚的脸“刷”地一下白了。“你……你跟踪我?”

“我问你他是谁!”我失去了理智,双手抓住她的肩膀,用力地摇晃。

“你放开我!”林岚挣扎着,眼泪涌了出来,“陈辉,你简直不可理喻!”

“我不可理喻?”我冷笑,“一个女人,半夜跟别的男人出去,还搬出来自己住,你让我怎么想?”

我的质问,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。林岚停止了挣扎,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受伤。

“陈辉,”她一字一顿地说,“在你心里,我就是这样一个随便的女人吗?”

我愣住了。

“那个男人,是我的大学同学,张奇,一名律师。我找他,是咨询我们分手后,我该如何争取小宇的抚养权,如何分割我们那点可怜的共同财产!我搬出来,是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那张逃避和懦弱的脸!”

“至于那晚,他送我回来,是因为我们谈完事情已经很晚了,他出于绅士风度,仅此而已!我租这个房子,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挣的!我林岚还没下贱到要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地步!”

她的声音,从一开始的颤抖,到后来的清晰,再到最后的决绝。每一个字,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地扇在我的脸上。

我松开手,踉跄着后退了两步。

原来,是这样。

原来,我像一个跳梁小丑,自导自演了一出荒唐的闹剧。我用自己内心最阴暗的想法,去揣度一个爱了我八年的女人。

我的核心缺陷——逃避,在遇到压力时,演变成了最丑陋的猜忌和攻击。它不仅毁了我的爱情,更毁了我的尊严。

六千字了。我站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,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女人,突然觉得无比陌生。我们之间,隔着的何止是一个抱枕的距离,那是一片无法逾越的,由我的懦弱和猜忌堆砌而成的深渊。

信任这东西,就像一张纸,揉皱了,再怎么抚平都有痕迹。

第四章

林岚哭了。

不是那种压抑的抽泣,而是嚎啕大哭。她蹲在地上,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,把八年来的所有隐忍、失望和痛苦,都哭了出来。

我的心,像被凌迟一样,一阵阵地绞痛。

我想上前去抱抱她,可我的脚像生了根一样,动弹不得。我有什么资格?是我,亲手把她伤成了这样。

“你走……”她从哭声的间隙里,挤出两个字,“我不想再看见你。”

我站在原地,手足无措。

“滚啊!”她抓起身边的一个靠枕,朝我扔了过来。

靠枕软绵绵地砸在我身上,没有任何力道,却让我感觉有千斤重。

我狼狈地退出了房间,轻轻地为她带上了门。关上门的那一刻,我听到了里面更加凄厉的哭声。

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缓缓地滑坐到地上。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,四周陷入一片黑暗。我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,等待着最后的审判。

我不知道坐了多久,直到双腿麻木,失去了知觉。我扶着墙,挣扎着站起来,一步一步,像一个行尸走肉般,走下楼梯。

回到车里,我没有立刻发动车子。我从副驾的储物箱里,翻出了那个被我遗忘很久的铁皮饼干盒。

我打开盒子,拿出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。照片上,十八岁的苏晴笑靥如花,二十岁的我意气风发。我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自己的脸,那个时候的我,眼睛里有光,对未来充满了希望。

是什么,让我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?

是苏晴的离开吗?不,不全是。苏晴只是一个诱因,她让我看到了自己骨子里的怯懦。真正让我停滞不前的,是我自己。是我自己选择了躲在过去的壳里,用“害怕受伤”做借口,拒绝成长,拒绝承担责任。

我逃避了二十年,以为可以偏安一隅。到头来,却发现自己画地为牢,困住了自己,也耗尽了别人。

我看着照片,看着那个曾经的自己,第一次,如此深刻地厌恶自己。

我将照片重新放回盒子里,连同盒子一起,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。

该告别了。不仅是告别苏晴,更是告别那个懦弱的自己。

我发动车zhe,没有回家,而是开往了另一个方向。

一个小时后,我站在了父母家的楼下。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,家里还亮着灯。我深吸一口气,走了进去。

开门的是我爸,看到我,他愣住了。“这么晚,你怎么来了?”

“爸。”我叫了一声,声音沙哑。

我妈听到声音,也从房间里出来了。“阿辉?出什么事了?”

我看着他们俩鬓边日益增多的白发,和眼角藏不住的皱纹,一股巨大的愧疚感淹没了我。

我“扑通”一声,跪在了他们面前。

“阿辉!你这是干什么!快起来!”我妈吓坏了,赶紧来扶我。

我没有动。“爸,妈,对不起。”

“到底怎么了?你快说啊!”我妈急得快哭了。

“我跟林岚……可能要分了。”我低着头,艰难地说出这句话。

“什么?”我爸的声音也变了调,“怎么回事?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?”

我把所有的事情,原原本本地,都告诉了他们。从我如何一再拖延婚事,到林岚的离开,再到我今晚的失控和猜忌。我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,只是陈述着事实。

我说得很慢,很平静,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。但每说一个字,都像是在用刀子剖开自己的胸膛,把里面那些腐烂发臭的东西,一件件掏出来,晾在他们面前。

我说完,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
许久,我爸叹了一口气,在我身边的沙发上坐下。他点了一根烟,猛吸了一口。“起来吧。”

我摇了摇头。

“我让你起来!”他的声音严厉起来。

我这才慢慢地站起来,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,头埋得很低。

“陈辉,”我爸的声音,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,“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?”

我点了点头。

“你错在,太自私。”他说,“你只想着你自己那点所谓的伤痛,那点可怜的自尊心,你从来没有真正地为林岚想过,为小宇想过,甚至,为我和你妈想过。”

“一个男人,四十多岁了,连句‘我爱你’、‘嫁给我’都不敢说,你算什么男人?”

“你妈天天盼着抱孙子,盼着你能有个完整的家。我们老两口,在你面前提都不敢提,生怕给你压力。可你呢?你是怎么做的?你把一个对你那么好的女人,硬生生地给作没了!”

我爸很少这么严厉地跟我说话。他的每一个字,都像鞭子一样,抽在我的心上。

“你那个大学同学,叫苏晴是吧?她离开你,不是你的错,也不是她的错,你们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。可林岚呢?她陪了你八年!一个女人有多少个八年可以给你耗?你把她当什么了?疗伤的药膏吗?用完了就扔?”

我爸越说越激动,最后气得直咳嗽。

我妈一边给他顺气,一边抹着眼泪。“老陈,你少说两句……”

“我不能不说!”我爸推开我妈的手,“他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,这辈子就真的完了!”

他转过头,死死地盯着我:“陈辉,我告诉你。明天,你去给我把林岚追回来。跪着求也好,抱着腿不放也好,你要是让她走了,你就别再认我这个爸!”

说完,他起身走进了房间,“砰”的一声关上了门。

客厅里,只剩下我和我妈的哭声。

“阿辉啊……”我妈拉着我的手,泣不成声,“你爸说得对,是妈以前太惯着你了。林岚是个好姑娘,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啊……”

我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,感受着她手背上粗糙的皮肤。这一刻,我才真正意识到,我的逃避,伤害的不仅仅是林岚,还有我最亲的家人。

两个人在一起久了,吵架都像是在背台词,连沉默都一模一样。而我和我的家人,连沉默都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客气。这是我的错。

那一晚,我没有走,睡在了我从小长大的那间小屋里。床还是那张单人床,书桌上还摆着我上学时的台灯。我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,看着天花板。

我想起了很多事。想起了小时候,我爸骑着二八大杠,载着我去看电影。想起了我妈为了给我攒学费,偷偷去给人打零工,手都磨破了。想起了林岚,在无数个加班的深夜,为我留的那一盏灯,和一碗热汤。

这些温暖,我曾经都拥有过。是我自己,亲手把它们一点点推开。

天快亮的时候,我做了一个决定。

第五章

第二天一早,我是在厨房的香味中醒来的。

是我妈在做早饭,小米粥的香气,混合着煎蛋的味道,是我从小闻到大的“家的味道”。

我走出房间,我爸已经坐在餐桌边看报纸了,看到我,只是从鼻子里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打过招呼。

我妈端着粥出来,看到我,眼睛还是红的。“快,洗把脸,吃饭了。”

我们三个人,沉默地吃着早饭。

“爸,妈。”我放下筷子,开口打破了沉默,“我想好了。”

他们俩都抬起头看着我。

“我去把林岚追回来。”我看着他们,一字一句地说,“不管用什么方法,我都去。”

我爸的脸色缓和了一些,他放下报纸,看着我:“想明白了?”

“想明白了。”我说,“我混蛋了四十二年,不能再混蛋下去了。”

吃完早饭,我没有立刻去找林岚。我知道,现在去找她,说什么都没用。我需要做的,不是说,而是做。

我回到自己的家,那个曾经让我感到窒息,现在却充满回忆的地方。我开始大扫除。我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,让阳光和新鲜空气进来。我把地板擦得锃亮,把沙发套和窗帘都拆下来洗了,把厨房里积了油垢的抽油烟机擦得焕然一新。

我干得满头大汗,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。每擦干净一个地方,就好像把心里的一个阴暗角落也打扫干净了。

下午,我去了商场。我走进了那家我曾经陪林岚逛过无数次,但从来没为她买过什么的珠宝店。

“先生,您好,想看点什么?”一个年轻的导购热情地迎了上来。

“我想……看看戒指。”我说。

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,主动走进一家珠宝店。

导购小姐把我引到钻戒的柜台。看着那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钻石,我有些眼花缭乱。

“先生,是给女朋友求婚吗?可以看看我们这款‘唯一’,是我们店的经典款,寓意着一生一世的唯一挚爱。”

我看着那枚戒指,设计很简单,一颗不大的钻石,被六个小爪牢牢地固定在戒托上。它不像别的戒指那样华丽,但看起来很稳固,很安心。

“就这个吧。”我说。

我刷了卡,用掉了我大半的积蓄。当我把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攥在手心时,我的手在抖。它很轻,但我觉得它有千斤重。这里面装的,是我迟到了八年的承诺。

从商场出来,我没有直接去找林岚。我开车去了小宇的学校。

我到的时候,正好是放学时间。孩子们像一群快乐的小鸟,从校门口涌出来。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小宇。他一个人背着书包,低着头,慢吞吞地走着,看起来无精打采。

我的心又是一阵刺痛。

“小宇!”我叫他。

他抬起头,看到我,愣住了。然后,他飞快地跑到我面前,但又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停下,怯生生地看着我。

“陈叔叔……”

“放学了?叔叔送你回家。”我对他伸出手。

他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他的小手,放进了我的大手里。他的手很软,很小。我紧紧地握住,生怕他会跑掉。

“妈妈呢?”我问。

“妈妈加班,让外婆来接我。”他说。

“那我们先去吃点好吃的,再等外婆,好不好?”

小宇的眼睛亮了,点了点头。

我带他去了附近的一家肯德基。我给他买了汉堡、薯条和可乐,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。

“慢点吃,没人跟你抢。”我笑着给他递了张纸巾。

他吃饱了,情绪也好了很多。他开始跟我讲学校里的趣事,讲哪个同学又被老师罚站了,哪个女生收到了情书。我耐心地听着,时不时地附和几句。

“叔叔,”他突然停下来,看着我,“你是不是跟妈妈吵架了?”

我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。我沉默了一下,点了点头:“嗯,是叔叔不好,惹妈妈生气了。”

“那你去跟妈妈道歉啊。”他说,“老师说了,做错事就要道歉,道歉了还是好孩子。”

我看着他纯真的眼睛,笑了。“好,叔叔听你的,去跟妈妈道歉。”

“那你还会走吗?”他小心翼翼地问。

“不走了。”我摸了摸他的头,“叔叔再也不走了。”

他的脸上,终于露出了笑容。

我把小宇送回他外婆家,没有进去。我只是在楼下,看着他上了楼。

然后,我给林岚发了一条微信。

“我在你租的房子楼下,能下来一下吗?我不会上去,也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发疯。我只想跟你说几句话。”

我等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她不会下来了。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,我的手机响了,是她发来的微信。

“我在楼下的公园。”

我立刻赶了过去。公园里没什么人,天色已经暗了下来。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,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
我走到她面前,在她身边坐下,隔着一个人的距离。

我们谁也没有说话。

许久,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生了锈的铁皮饼干盒,放在我们中间的长椅上。

“这是什么?”她问。

“我的过去。”我说。

我打开盒子,拿出那张照片,递给她。“这是苏晴,我的大学初恋。我们毕业时,她想去南方发展,我没敢,然后我们就分了。”

林岚接过照片,静静地看着。

“从那以后,我就很怕。怕承诺,怕改变,怕自己给不了别人想要的未来,更怕再一次被抛弃。所以我用‘再说吧’当借口,逃避了一切。我以为这样就不会受伤,但我错了。我不仅伤了你,也伤了小宇,伤了我的父母,最后也把自己困死了。”

“林岚,我对不起你。我不求你现在就原谅我,我只是想告诉你,我以前,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、混蛋。但是,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。”

我说完,把那张照片拿回来,当着她的面,撕成了两半,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。

然后,我从另一个口袋里,掏出了那个丝绒戒指盒,打开,放在她面前。

“我知道,现在做这些,可能已经太晚了。”我的声音在抖,但我努力让它听起来很坚定,“但是,我还是想问你。林岚,你愿意……再给我一次机会吗?嫁给我。”

林岚看着那枚戒指,没有说话。她的眼圈红了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但她强忍着,没有让它掉下来。

夜风吹过,吹动了她的发梢。公园里很静,我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。

原来最远的距离,不是天涯海角,而是我站在你面前,却只谈论天气。而现在,我不想再谈论天气了,我只想谈论我们。

第六章

林岚没有立刻回答我。

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枚戒指,看了很久。久到我以为时间已经静止了。

然后,她抬起头,看着我。她的眼神很复杂,有伤痛,有委屈,但好像,也有一丝我不敢确定的松动。

“陈辉,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,“一枚戒指,一句‘嫁给我’,就能抹掉这八年的等待和伤害吗?”

我的心一沉。

“不能。”我摇了摇头,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,“我知道不能。这八年,我对你的亏欠,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。我今天拿出这个,不是想用它来交易你的原谅,更不是想逼你做什么决定。”

我顿了顿,深吸一口气,继续说:“我只是想让你知道,我的态度。以前,是我不敢,是我逃避。现在,我想让你看到,我敢了。我敢面对我的过去,敢承担我的未来,敢许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。”

“这枚戒指,你可以收下,也可以不收。不管你做什么决定,我都接受。如果你觉得,我们真的回不去了,你想开始新的生活,我……我祝福你。”说出“祝福”两个字的时候,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。

“我只求你一件事,”我看着她,近乎恳求地说,“别再跟我说‘我们之间完了’,也别让我再说‘再说吧’,好不好?”

我的口头禅“再说吧”,第一次,被我用在了请求结束它的语境里。这代表着我对自己过去的一种彻底否定。

林岚的眼泪,终于还是掉了下来。她没有哭出声,只是无声地流着泪。她别过脸去,不想让我看到她的脆弱。

我看着她颤抖的肩膀,很想把她搂进怀里,但我克制住了。我知道,我现在任何轻浮的举动,都是对她的不尊重。

“你让我想想。”许久,她擦干眼泪,从长椅上站了起来。

她没有拿那枚戒指。

“我送你回去。”我也站了起来。

“不用了,我自己可以。”她拒绝了。

她转身,朝着小区的方向走去。我看着她的背影,在路灯下拉得越来越长,越来越孤单。我的心,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。

也许,真的太晚了。

我一个人在公园里坐了很久,直到公园的保安来清场。

我回到家,那个被我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家,却因为没有了女主人,显得更加空旷。我把那枚戒指放在了床头柜上,就在她曾经放护手霜的那个位置。

我想,如果她真的不回来了,那这个位置,就永远为她空着吧。

接下来的几天,我没有再去找她,也没有给她打电话发微信。我知道,我需要给她空间和时间。我能做的,就是等待,等待她的最后审判。

我开始改变。

我不再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单位,我开始学着做饭。我对着菜谱,笨拙地切菜、炒菜。第一天,盐放多了;第二天,火开大了,菜炒糊了;第三天,我终于做出了一道勉强可以入口的番茄炒蛋。

我把菜拍了照片,没有发给林岚,只是发在了我那万年不更新的朋友圈里,配文是:“新手上路,请多指教。”

很快,下面就有了评论。有同事调侃我“铁树开花”,有朋友问我“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”。

李胖子直接打了电话过来:“我靠,老陈,你这是要转性啊?怎么着,准备当家庭煮夫了?”

“滚蛋。”我笑骂道,“学着点,以后总用得上。”

“哟,听这口气,有情况啊?跟林岚和好了?”

“还没。”我说,“不过,在努力。”

周末,我回了父母家。我没让我妈动手,自己钻进厨房,凭着这几天的三脚猫功夫,做了一顿四菜一汤。虽然卖相不怎么样,味道也一般,但我爸妈吃得特别香。

吃饭的时候,我妈小心翼翼地问:“阿辉,林岚那边……有消息吗?”

我摇了摇头。

我爸瞪了我妈一眼:“孩子的事,你少掺和。他自己有分寸。”

我知道,他们比我还急,只是不敢表现出来。

吃完饭,我陪我爸在阳台上喝茶。傍晚的阳光很柔和,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。

“爸,你说,我是不是真的没希望了?”我看着远方的夕阳,轻声问。

我爸嘬了一口茶,没有直接回答我。他指着阳台角落里一盆快要枯死的兰花,说:“这盆花,是林岚上次来的时候搬过来的。她说你办公室那盆快死了,拿回来让我救救。你看,这几天我天天给它浇水,晒太阳,现在,不是又冒出新芽了?”

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果然,在几片枯黄的叶子中间,一小片嫩绿的新芽,倔强地探出了头。

“人心,也跟这花一样。”我爸说,“伤透了,是会死的。但只要还有根在,你用心去浇灌,去温暖它,总有一天,它会重新发芽的。”

我看着那片新绿,心里,也仿佛有什么东西,在破土而出。

周一的早晨,我刚到单位,就接到了小宇外婆的电话。

“小辉啊,”老太太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,“小宇发烧了,三十九度二,现在在儿童医院。林岚她公司临时有急事,走不开,你……你能不能过来一趟?”

我二话不说,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,连假都忘了请。

第七章

我赶到儿童医院的时候,整个急诊大厅里人满为患,孩子的哭声、家长的叫喊声、护士的催促声混杂在一起,让人头皮发麻。

我在输液室里找到了小宇和他外婆。小宇躺在病床上,小脸烧得通红,嘴唇干裂,无精打采地挂着吊瓶。外婆坐在一旁,急得直抹眼泪。

“外婆!”我叫了一声。

“小辉,你可来了!”老太太看到我,像看到了救星。

我走到床边,摸了摸小宇的额头,烫得吓人。“怎么回事?”

“昨天晚上还好好的,半夜突然就烧起来了。吃了退烧药也不管用。”外婆说,“医生说是急性扁桃体炎,要挂三天水。”

我看着小宇难受的样子,心疼得不行。我让他躺好,给他盖好被子,然后对外婆说:“外婆,您先回去休息吧,这里有我。”

“那怎么行,你还要上班……”

“没事,我请假了。”我把她扶起来,“您年纪大了,熬不住。这里我来守着,您放心。”

我半推半劝地把外婆送上了出租车,然后回到输液室。

小宇睡着了,眉头还紧紧地皱着。我坐在他床边,一会儿给他掖掖被角,一会儿看看吊瓶里的药水还剩多少。周围很吵,但我心里却异常安静。

这是我第一次,以一个“准父亲”的身份,来承担这份责任。这种感觉,很累,但也很踏实。

中午,林岚终于赶来了。她跑得气喘吁吁,头发都乱了,脸上写满了焦急。

“小宇怎么样了?”她一进来就问。

“刚睡着,烧退了一点了。”我轻声说。

她松了一口气,这才看到我,眼神有些复杂。“你怎么来了?”

“外婆给我打的电话。”

她“哦”了一声,没再说话。她走到床的另一边,坐下,静静地看着小宇。

我们俩,隔着一张病床,隔着一个我们共同关心的孩子,相对无言。

过了一会儿,护士来换药。小宇被针扎醒了,哭了起来。

“不哭不哭,小宇最勇敢了。”林岚抱着他,轻声安慰。

可小宇哭得更厉害了,一边哭一边喊:“我要回家,我不要打针……”

我看着他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,心里也不是滋味。我突然想起我小时候生病,我爸也是这样守着我。那时候,我爸为了哄我,给我讲了一个下午的《西游记》。

我走到小宇身边,把他抱过来,让他靠在我怀里。“小宇,还记得叔叔跟你说过的奥特曼吗?”

小宇抽噎着,点了点头。

“奥特曼在打怪兽的时候,会不会因为疼就哭鼻子?”

小宇摇了摇头。

“那我们小宇,是不是也要像奥特曼一样勇敢?现在,你身体里有好多好多小怪兽,医生阿姨给你打针,就是派奥特曼去帮你打怪兽。我们忍一下,等奥特曼把怪兽都打跑了,你就不难受了,好不好?”

小宇似懂非懂地看着我,哭声渐渐小了。他把头埋在我怀里,闷闷地说:“那……那你要让迪迦奥特曼来,他最厉害。”

“好。”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背,“叔叔这就给迪迦奥特曼总部打电话,派最厉害的迪迦来。”

小宇终于不哭了,乖乖地躺回床上。

林岚在一旁,静静地看着我们,眼眶又红了。

一整天,我们就这样守着小宇。我跑前跑后地去缴费、拿药,林岚则负责照顾小宇喝水、吃饭。我们之间没有太多交流,但配合得却异常默契,仿佛我们本来就是一对夫妻。

傍晚,小宇的烧终于退了。他精神好了很多,靠在床上,让我给他讲故事。

我拿着一本故事书,给他讲《三只小猪》。讲到大灰狼吹不倒小猪用砖头盖的房子时,小宇突然问:“叔叔,我们的家,也是用砖头盖的吗?”

我愣了一下,看了一眼林岚。

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,说:“是啊。我们的家,不仅是用砖头盖的,还是用爸爸对妈妈的爱,和爸爸妈妈对你的爱,一起盖起来的。所以,它比任何房子都坚固,什么大灰狼都吹不倒。”

我说“爸爸”的时候,没有再用“叔叔”。

小宇开心地笑了。林岚则低下头,我看到一滴眼泪,掉在了她的手背上。

晚上,小宇睡熟了。我让林岚在床上趴一会儿,我出去买了晚饭。

我们俩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,吃着简单的盒饭。

“今天,谢谢你。”林岚低声说。

“别这么说。”我说,“这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
我们又陷入了沉默。

“陈辉,”她突然开口,“你那枚戒指,还算数吗?”

我猛地抬起头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“算数!”我急切地说,“永远算数!”

她看着我,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,像雨后初晴的太阳。“那……等小宇出院了,我们就去领证吧。”

幸福来得太突然,我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。我只是用力地点着头,鼻酸,喉咙发紧,视线开始变得模糊。我怕眼泪掉下来,赶紧别过脸去,深呼吸。

我这个四十二岁的老光棍,在医院的走廊里,在消毒水的味道中,终于,等来了我的春天。

出院那天,天气特别好。阳光透过树叶,洒下斑驳的光影。

我开着车,林岚坐在副驾,小宇坐在后排的儿童座椅上,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。

车里放着音乐,气氛轻松又愉快。

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小宇,他正在玩一个迪迦奥特曼的玩具,那是他生病时我买给他的。

“小宇,”我笑着问,“喜欢叔叔送你的礼物吗?”

“喜欢!”他大声回答,然后又加了一句,“不过,妈妈说了,以后不能叫叔叔了。”

“那叫什么?”我明知故问。

小宇看着林岚,林岚对他笑了笑,点了点头。

他转过头,对着我,用一种无比认真又响亮的声音,喊了一声:“爸爸!”

那一瞬间,我的心,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了。我感觉,我这四十二年,所有的等待和煎熬,在这一刻,都值了。

我空出一只手,伸过去,握住了林岚的手。她的手很暖。我们相视一笑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
车子开过民政局门口,我放慢了车速。

“明天,我们就来这里。”我对林岚说。

她点了点头,脸上是幸福的红晕。

回到家,我打开门,阳光瞬间洒满了整个客厅。我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回了正常的20。我走到阳台,看着那盆兰花,那片新芽,似乎又长大了一点。

生活,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正轨,又好像,一切都是全新的开始。

晚上,小宇睡着后,我和林岚坐在沙发上,聊着未来的打算。聊婚礼要怎么办,蜜月要去哪里,要不要再给小宇添个弟弟或妹妹。

我们聊了很久,直到深夜。

我起身,从卧室里拿出那个丝绒戒指盒,单膝跪在了她面前。

“林岚,虽然你已经答应了,但我还是想,把这个仪式补上。”我打开盒子,把那枚戒指举到她面前,“嫁给我,好吗?”

林岚笑着,眼泪却流了下来。她对我伸出手。

她的手,停在了离那枚戒指一厘米的空中,窗外的月光洒进来,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长得好像可以跨过那八年的时光,也跨过了我整个荒唐的前半生。

转载请注明来自Sjyct,本文标题:《迪迦奥特曼总部(40岁以上的老光棍)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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