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饭后,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。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,像一道无形的墙,刚好能盖过厨房里洗碗的水声,又不会吵到在房间写作业的女儿。我和妻子林晚分坐在沙发的两头,中间隔着一个能放下全世界的抱枕。
抽屉里那张我们大学时在海边拍的合影,相纸已经微微泛黄,照片里的她笑得像个傻子,头歪着靠在我肩上。我不知道她上次是什么时候把它拿出来看的,但我每次拉开抽屉找东西,总能一眼瞥见。那笑容,像一根针,不疼,但总在那儿。
林晚盯着电视,眼神是散的,我知道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。从她下班回来到现在,我们之间有意义的对话不超过三句。她这种反常的沉默,像极了暴雨来临前的闷热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“公司里……是不是有事?”我试探着问。
她眼皮都没抬,过了一会才缓缓吐出几个字:“没什么,就是有点……”她没说下去,话尾消散在电视剧男女主角的争吵声里。那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也是35。我突然觉得,我们这个家,也像一台被精准控制了音量的机器,所有情绪都被设定在一个安全的阈值内,不爆发,也不快乐。
夜里,我失眠了。林晚的呼吸平稳而均匀,背对着我,像一座孤岛。我拿起手机,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输入:“妻子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了”。屏幕亮起,跳出来一条链接,标题加粗,黑得刺眼——《女人最容易被你“勾引”的5个关键点,打断腿都不会告诉你的秘密》。
我点开了。
引子
那篇文章写得头头是道,像一份精准的说明书。它说,女人是感性的,她们不说,但她们渴望被理解。文章列出了五个“攻心”要点:一、制造共同的“小秘密”;二、重温昔日的“高光时刻”;三、给予意料之外的“惊喜感”;四、展现脆弱时的“依赖感”;五、打破常规的“肢体接触”。
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,把这五条翻来覆去地看。我和林晚结婚八年,女儿多多年纪不大,已经上小学二年级。日子过得像温水,煮不了青蛙,但能耗尽所有的激情。我自认是个不错的丈夫,工资上交,不抽烟不喝酒,每天按时回家。可什么时候,我们之间只剩下35分贝的电视声和沉默的背影了?
也许,是我做得不够。我决定,从明天开始,按照这份“攻略”,一步步把那个曾经靠在我肩上傻笑的林晚找回来。我关掉手机,黑暗中,我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。我以为我找到了打开她心门的钥匙,却不知道,那是一把撬锁的铁丝,只会把锁芯彻底弄坏。
第二天是周六,我起了个大早。第一步,攻略说,要重温昔日的高光时刻。我们的高光时刻是什么?是大学毕业旅行时,在那个小渔村,我用攒了半年的奖学金给她买了一条贝壳项链。那项链早就不知去向,但那个场景,我记得清楚。
我悄悄走进书房,从旧相册里翻出那张照片,用手机拍下来,发给了林晚。配文是:“还记得这里吗?我们第一次看日出的地方。”
我满心期待地等着她的回复,想象着她看到照片时惊喜又感动的表情。
一分钟,两分钟……十分钟过去了,手机毫无动静。我有点沉不住气,走到客厅。林晚正坐在餐桌前,一边喝着牛奶,一边划着手机,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。
“看到我发给你的照片了吗?”我忍不住问。
“哦,看到了。”她头也没抬。
“……没什么想说的?”
她终于放下手机,看着我,眼神里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疲惫。“陈峰,你想说什么?”
“我……”我被问住了,“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,那时候我们多好。”
“是啊,那时候。”她重复了一句,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。然后她站起来,开始收拾碗筷,“我约了朋友逛街,中午不回来吃饭了。”
我愣在原地。攻略的第一步,彻底失败。我像个蹩脚的演员,念错了第一句台词,而观众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我。挫败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。我不明白,问题出在哪里?难道是照片不够清晰?还是我的配文不够深情?
我坐在沙发上,盯着电视,鬼使神差地又把音量调到了35。屏幕上正放着一个情感调解节目,专家唾沫横飞地分析着一对夫妻的矛盾。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,脑子里全是林晚那句“你想说什么”。
是啊,我想说什么?我想说我们的感情出了问题,我想说我怀念过去,我想说我害怕现在的沉默。可这些话,我说不出口。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,把这些话说出口,总觉得有点矫情。
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目光落在了茶几上女儿的画。画上是三个人,手牵着手,太阳在天上咧着嘴笑。我,林晚,多多。画上的我们,挨得那么近。
下午,我一个人在家,把那篇攻略又读了十几遍。我总结经验,第一步失败,可能是因为铺垫不够,太突兀了。那么,第二步,“意料之外的惊喜感”,一定要做得足够好。
女人都喜欢包吧。我记得林晚提过一次,说她某个同事买了个L牌的包,很好看。我立刻上网搜索,价格让我倒吸一口凉气。但为了挽回我们的感情,我咬了咬牙,下单了。我想象着林晚收到礼物时惊喜的尖叫,觉得这钱花得值。
傍晚,林晚回来了,手里提着几个购物袋。我献宝似的把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她:“送你的礼物。”
她愣了一下,接过来,拆开。当那个印着大大LOGO的包露出来时,她没有尖叫,甚至没有惊喜。她只是把它拿出来,看了看,然后又放回盒子里。
“很贵吧?”她问。
“还行,你喜欢就好。”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。
她沉默了一会,然后抬头看着我,眼神很认真:“陈峰,你是不是……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?”
我如遭雷击。
(引子部分约1480字)
第一章
“你胡说什么?”我的声音陡然拔高,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。我只是想修复我们的关系,怎么就成了做了对不起她的事?
林晚的眼神里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深深的、化不开的疲惫。“这个包,和我上周跟你提的那个,不是一款。你甚至不记得我喜欢的是哪个,对吗?”她轻轻地说,“你只是觉得,应该买个贵的东西,来弥补点什么。”
我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她说对了。我确实不记得具体是哪一款,我只记得那个牌子,和“贵”这个标签。我的脸一阵阵发烫,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。
“我没别的意思。”她把包推到我面前,“退了吧,没必要花这个钱。”
说完,她转身进了房间,关上了门。
我一个人僵在客厅里,那个昂贵的皮包,此刻像一个巨大的讽刺,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愚蠢和自以为是。攻略里的“惊喜感”,到了我这里,变成了一场“惊吓”。
女儿多多从房间里跑出来,看到桌上的包,好奇地问:“爸爸,这是给妈妈的礼物吗?妈妈为什么不高兴?”
我喉咙发紧,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我蹲下来,摸了摸她的头,勉强挤出一个笑容:“妈妈……妈妈是太惊喜了。”
多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然后凑到我耳边,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:“爸爸,你今天早上是不是惹妈妈生气了?我听见妈妈在阳台打电话,她说‘他根本不懂’。”
孩子无意识的话语,像一把最锋利的刀,精准地刺进我最柔软的地方。原来,早上那张照片,不是没有波澜,只是那波澜,没有荡到我面前。
那一刻,我突然意识到,我和林晚之间的问题,可能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。那不是一个包,一张老照片就能解决的。我们的婚姻,生病了,而且病得不轻。
晚上,我们又恢复了沉默的常态。我躺在床上,假装睡着,耳朵却竖着,听着身边的动静。林晚洗漱完,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上床,而是在床边站了一会。黑暗中,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。
然后,我听到了极轻微的叹息声。
第二天,我决定执行攻略的第三步:制造共同的“小秘密”。这听起来比送礼物要靠谱。我想来想去,决定从女儿身上下手。
我偷偷给多多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,说我想给多多一个惊喜,希望老师配合,在下周的家长会上,特别表扬一下多多最近的进步。班主任欣然同意。
然后,我故作神秘地对林晚说:“下周家长会,我们一起去,保证给你一个惊喜。”
林晚看了我一眼,没什么表情:“我的课调不开,你去吧。”
“很重要,你必须去。”我坚持道。
她皱了皱眉,最终还是妥协了:“行吧。”
这句“行吧”,是她的口头禅。以前热恋时,我说“我们去看电影吧”,她说“行吧”,尾音上扬,带着雀跃。后来刚结婚,我说“这个月房贷我来还”,她说“行吧”,语气里是并肩作战的默契。而现在,这句“行吧”,像是一块石头,沉甸甸地砸在地上,没有回音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都在期待着家长会那天的到来。我觉得,当着全班家长的面,听到老师对女儿的夸奖,林晚一定会感动,我们之间的坚冰,也一定会融化一些。
这期间,我发现林晚用手机的时间越来越长。她常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,对着屏幕,嘴角偶尔会露出一丝我久违了的微笑。那微笑很淡,但足以让我心生疑窦。
她在和谁聊天?
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。我不敢深想,只能用“她可能是在看搞笑视频”来麻痹自己。
终于到了家长会那天。我特意提前下班,和林晚一起去了学校。坐在多多的座位上,我心里既紧张又期待。
家长会开始了,班主任在讲台上说着常规的注意事项。我悄悄碰了碰林晚的胳膊,低声说:“注意听,马上就到精彩环节了。”
林晚没什么反应,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讲台。
班主任讲完了学习,开始表扬环节。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“下面,我要特别表扬几位同学,首先是……”
我屏住呼吸,等待着“多多”这个名字。
然而,班主任一连念了五六个名字,都没有多多。直到最后,她说:“好了,以上就是这次需要特别表扬的同学,希望其他同学向他们学习。”
我懵了。
怎么回事?我明明和老师说好了的。
我下意识地看向林晚,她也正看着我,眼神里没有失望,也没有疑问,只有一种了然。仿佛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。
“这就是你说的惊喜?”她问,声音不大,但在安静的教室里,足够我听得清清楚楚。
我脸上火辣辣的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(第一章约1850字)
第二章
家长会结束后,回家的路上,车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。我握着方向盘,手心全是汗。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。说我提前和老师串通好了,结果老师忘了?这听起来更像个笑话。
“你没什么想说的吗?”林晚打破了沉默。
“我……老师可能忘了。”我干巴巴地解释。
她突然笑了一声,那笑声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。“陈峰,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?”
我一愣。
“你是不是以为,只要你在老师面前替多多美言几句,我就会感动得热泪盈眶,然后我们就能和好如初?”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,“你连多多的真实情况都不关心。她最近一次数学小测验只考了78分,你知道吗?她为了这个,偷偷哭了半个晚上,你知道吗?”
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她每天按时完成作业,成绩单上的分数也还过得去。我从来没想过,在那张78分的卷子背后,还藏着女儿的眼泪。
“你什么都不知道。”林晚的语气很平静,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,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,“你只想着走捷径。你想修复我们的关系,不是通过沟通,不是通过了解,而是通过一些……投机取巧的办法。就像你买的那个包,就像你策划的这场所谓的‘惊喜’。”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她把我看得太透了。我那些自作聪明的小伎俩,在她眼里,不过是一场场拙劣的表演。我的核心缺陷——那种总想用最省力的方式解决最复杂问题的惰性,被她血淋淋地剖开,暴露在空气里。
“有些话说出来是沟通,有些话说出来,就只是噪音。”林晚别过脸去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。
这是我们婚后,她第一次对我说这么重的话。我感觉自己的尊严被彻底碾碎。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烧起来。
“我做这些是为了谁?还不是为了这个家!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。情绪一激动,句子就变得很短。
“为了我?”
“为了我们!”
“你错了。”
“我没错!”
争吵在车里爆发,像一场困兽之斗。我们互相用言语攻击对方,把平时积压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。
回到家,多多已经睡了。我们俩谁也没再说话,一场激烈的争吵后,是更加令人窒ึง的死寂。
我冲进书房,把门反锁。我打开电脑,又找到了那篇“攻略”。我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,不相信自己的方法会错。攻略上还有第四点和第五点。第四点:展现脆弱时的“依赖感”。
好,既然硬的不行,就来软的。
第二天,我故意说自己不舒服,头疼,赖在床上不起。我想看看林晚的反应。如果她关心我,就说明我们之间还有救。
林晚早上进来叫我起床,我哼哼唧唧地说:“头疼得厉害,今天想请个假。”
她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,不烫。她说:“是不是着凉了?我给你找点药。”
她拿来了感冒药和水,放在床头。“吃了药再睡会吧,我送多多上学,早饭在锅里温着。”她的语气很平静,就像在安排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事务。没有嘘寒问暖,没有担忧关切。
我心里一阵失落。这和我预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。
我躺在床上,胡思乱想。这时,我的手机响了,是我妈打来的。她在那头抱怨手机上的购物软件又不会用了,让我教教她。
“妈,您就不能学学吗?我都教您八百遍了!”我不耐烦地吼道。
“我……我这不是老了,记不住嘛……”我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。
“行了行了,您点那个红色的按钮,然后……”我烦躁地在电话里指导着,心里却在想,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挤在了一起。教父母用智能手机,就像一场修行,考验着子女的耐心极限。我显然,没有及格。
挂了电话,我更烦了。我突然觉得,也许林晚说的对,我就是一个没有耐心,只想走捷径的人。对妻子是,对母亲也是。
就在这时,林晚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一下,屏幕亮了。一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,备注是“老徐”。
内容很短:“昨晚聊得不开心?”
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。老徐?是谁?他们昨晚聊了什么?聊到了我吗?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炸开。林晚的反常,她的沉默,她深夜的叹息,她对着手机莫名的微笑……所有碎片在这一刻都拼凑了起来。
一个可怕的念头,像毒蛇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。
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,头也不疼了。我只有一个念头:我要知道这个“老徐”是谁。
我掀开被子,冲到客厅。林晚正在玄关换鞋,准备出门。
“老徐是谁?”我开口,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。
林晚换鞋的动作顿住了。她慢慢抬起头,看着我,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,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。
“你偷看我手机了?”
“我没有!它自己亮了!”我大声反驳,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。
我们俩在玄关对峙着,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
(第二章约1950字)
第三章
“他是我的一个大学同学,很多年没联系了,最近同学会才加上。”林晚的声音很平稳,听不出什么波澜。
“同学?”我冷笑一声,“同学会聊到三更半夜?还会关心你开不开心?”
“陈峰,你别无理取闹。”
“我无理取闹?”我的火气彻底被点燃了,之前所有的挫败和怀疑,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,“你天天对着手机笑,跟我一句话都没有!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家?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窝囊,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?”
“你混蛋!”林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,不是羞愧,是极度的愤怒。她把手里的包狠狠砸在地上,“在你心里,我就是这种人?”
“那你解释啊!”我逼近一步,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,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心虚。
“我没什么好解释的!”她也提高了音量,“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?用你那些可笑的办法来试探我,算计我,现在又来怀疑我!你根本不信任我!”
“信任是相互的!你对我坦诚过吗?你每天在想什么,为什么不开心,你跟我说过一个字吗?”
“我说过!”她几乎是尖叫起来,“我说了‘没什么,就是有点……’,我是在等你问下去!我在给你机会!可是你呢?你只会说‘哦,那早点睡’!陈峰,你根本就不想知道我在想什么,你只是想让我变成你想要的样子!”
储物间里堆满了杂物,空间狭小,我们的争吵在这里被无限放大,每一个字都像子弹一样,射向对方,也射向自己。
“你送的不是礼物,是你自己心安理得的免罪券。”她的话再次回响在我耳边。原来,我做的一切,在她看来,都只是为了让我自己好过。
心,一点点沉下去。
这场争吵最终以林晚摔门而去告终。我一个人站在狼藉的客厅里,像个斗败的公鸡。我拿起手机,想给那个“老徐”发点什么,想打个电话过去骂他一顿。但我连他是谁,号码是多少都不知道。
我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。
接下来的几天,是漫长的冷战。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,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。吃饭的时候,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。晚上睡觉,中间隔着的距离,像一条银河。
我开始偷偷观察林晚。她没有再对着手机笑,但也没有再对我说话。她把那个L牌的包收进了衣柜最深处,一次也没用过。
我心里憋着一股劲。我一定要证明,是她错了。
我开始翻箱倒柜,寻找所谓的“证据”。我知道这很卑劣,但我控制不住自己。我就像一个侦探,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。她的购物记录,她的社交软件,我都想窥探。
一天晚上,她去洗澡了。我鬼使神差地拿起她的手机。手机需要指纹解锁。我试着用她睡着时录下的指纹,失败了。那一刻,我的心跳得飞快,一半是刺激,一半是自我唾弃。
就在这时,浴室的门开了。林晚裹着浴巾走出来,头发还在滴水。她看着我手里拿着她的手机,什么话也没说,只是眼神冷得像冰。
我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,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放回原处。
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她问。
“我……我没想干什么。”
她没再追问,只是走到我面前,拿起她的手机,当着我的面,打开了和那个“老徐”的聊天界面。
“你想看,就给你看。”
我迟疑着,接过了手机。聊天记录并不长。大部分时候,都是林晚在说,说工作上的烦心事,说教育孩子的困惑,说对我……深深的失望。
“他就像个木头人,我感觉自己像在对着空气说话。”
“有时候我真羡慕你,一个人自由自在。”
“我今天又跟他吵架了,为了一件很小的事。其实我知道,不是那件事的问题,是我们之间,早就出了问题。”
那个叫老徐的人,回复得很有分寸。大多是安慰,倾听,偶尔给点建议。没有一句暧昧的话,没有一点越界的试探。他更像一个……情绪垃圾桶。
我一字一句地看着,手在微微颤抖。原来,她把所有不能对我说的话,都对一个外人说了。这比捉奸在床,更让我感到羞辱和失败。
我把手机还给她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“看完了?”她问。
我点点头。
“满意了?”
我摇摇头。
她拿过手机,当着我的面,删除了老徐的联系方式。然后,她看着我,一字一顿地说:“陈峰,我们离婚吧。”
“离婚”两个字,像一颗炸弹,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。
(第三章约1980字)
第四章
我从没想过“离婚”这两个字会从林晚嘴里说出来。我们吵过无数次架,冷战过很多回,但“离婚”是禁区,我们谁都没有触碰过。
“为什么?”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。
“因为累了。”林晚的语气很平静,平静得让我害怕,“最远的距离,不是我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,而是我说了,你却在用公式计算我。”
她转身回了卧室,留下我一个人在客厅里,手脚冰凉。
那一晚,我没有回卧室。我在书房的沙发上坐了一整夜。我反复回想我们这八年的婚姻,从相识,相恋,到如今的相看两厌。问题到底出在哪里?是我变了,还是她变了?
或许,我们都没变。只是时间,把我的“不拘小节”,变成了她眼里的“不闻不问”;把我的“理性解决”,变成了她眼里的“敷衍了事”。我的核心缺陷,那个总想找到标准答案的工程师思维,在婚姻这个没有标准答案的考场上,让我输得一败涂地。
接下来的日子,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。我们不再争吵,也不再冷战,只是客气得像邻居。我们会讨论女儿的功课,会商量水电费谁交,但绝口不提我们之间的事情。
“离婚”那两个字,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,悬在我们头顶。
我开始失眠,大把大把地掉头发。工作上也频频出错,被领导叫到办公室谈了好几次话。我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崩溃的边缘。
我不敢再去看那篇“攻略”,我把它所在的网页彻底拉黑了。我终于明白,婚姻里没有攻略,也没有捷径。可明白得太晚了。
一天晚上,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。打开门,客厅里一片漆黑。我以为她们都睡了,轻手轻脚地换了鞋。走到客厅,才发现沙发上蜷缩着一个人影。
是林晚。
她好像发烧了,额头很烫,嘴里一直在说胡话。我赶紧把她抱回卧室,找了退烧药和水。她烧得迷迷糊糊,根本喂不进去。
我只好用冷毛巾一遍遍给她擦拭额头和手心。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,和紧皱的眉头,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。
我们有多久,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对方了?
我守了她一夜。第二天早上,她烧退了。她睁开眼,看到趴在床边的我,眼神复杂。
“谢谢。”她说。
“我们是夫妻。”我下意识地回答。
说完,我们都愣住了。是啊,我们还是夫妻。
那之后,我们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一些。虽然依旧话不多,但至少,那种剑拔弩张的感觉消失了。
我开始尝试着去做一些改变。我不再研究那些虚头巴脑的技巧,而是学着去观察。我发现林晚最近在追一部剧,我就偷偷把后面的剧情看完,在她看到虐心的地方时,递上一杯热水。我发现她爱吃城西那家店的馄饨,我会在下班的时候,绕远路去给她买回来。
我做的这些,她都看在眼里。她没有说什么,但她会把我换下来的衬衫烫得平平整整,会在我伏案工作时,给我泡一杯热茶。
这种无声的关怀,像涓涓细流,慢慢地,无声地,滋润着我们干涸的感情。
周末,我陪多多去公园玩。林晚难得地也一起去了。夕阳下,多多在前面追着鸽子跑,我和林晚并排走在后面。
“对不起。”我突然开口。
林晚停下脚步,看着我。
“之前那些事,是我不对。”我看着她的眼睛,很认真地说,“我不该怀疑你,不该用那些愚蠢的方法去试探你。我……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,我怕失去你。”
林晚的眼圈,一下子就红了。她别过脸去,用力地吞咽了一下,视线变得有些模糊。
“我知道。”过了很久,她才轻轻地说。
就在我以为,我们就要这样和解的时候。多多突然跑了回来,举着一根狗尾巴草,天真地问:“爸爸妈妈,你们以后还会吵架吗?李阿姨说,总吵架的爸爸妈妈,最后就不要自己的宝宝了。”
孩子的话,像一根针,瞬间刺破了我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温情。
林晚的脸色,一下子就白了。
(以下为第三人称视角切换)
林晚的心猛地一沉。李阿姨是楼下的邻居,嘴碎。她没想到,她们的争吵,已经传到了外面,甚至影响到了孩子。她看着女儿清澈又带着担忧的眼睛,喉咙发紧。她和陈峰之间的问题,是他们大人的事,怎么能让孩子来承担这份恐惧?她看了一眼身边的陈峰,他脸上满是愧疚和无措。她知道,他也在努力,可那些裂痕,真的能轻易愈合吗?她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女儿,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。
我看着林晚苍白的脸,和多多眼里的不安,心里像被刀割一样。我蹲下来,把多多搂进怀里,声音沙哑地说:“不会的,爸爸妈妈,永远都不会不要多多。”
我抱着女儿,目光却一直看着林晚。那一刻,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,这段婚姻,我不想放弃。不只是为了孩子,也为了我自己,为了我们曾经有过的,那些闪闪发光的日子。
(第四章约2010字)
第五章
多多的那句话,像一个警钟,让我们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。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
那天晚上,多多睡了之后,林晚第一次主动开口,和我进行了一次长谈。
没有争吵,没有指责,只是平静地陈述。
她说,她之所以和老徐聊天,是因为在那个家里,她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功能性的角色——一个妻子,一个母亲,唯独不是她自己。她需要一个出口,一个能让她说说废话,抱怨几句,而不用担心被评判的地方。
她说,我买的那个包,就像一个标签,贴在她身上,上面写着“一个物质的,容易满足的女人”。可她想要的,从来都不是这些。她想要的,是下班回家后,能有一个人问她“今天累不累”,是她说到一半的话,能有人好奇地追问“后来呢?”。
“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争吵,”她看着我,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,破碎的光,“而是连争吵的力气和欲望都没有了。”
我一句话都反驳不了。因为她说的,全是真的。
我忽略了她太久。我把她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,把她的沉默当成岁月静好。我像一个蹩脚的修理工,看到机器运转不畅,不想着去检查内部的零件,只想着用润滑油去掩盖噪音。
“那……我们现在怎么办?”我艰难地开口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林晚摇了摇头,“陈峰,我需要时间,你也需要。”
这次谈话之后,“离婚”两个字没再被提起。但我们都知道,那把剑,依然悬在那里。
我开始真正地,学着去做一个丈夫。
我不再把工资卡一扔就万事大吉,我开始关心家里的开销,学着记账。我不再认为做家务是女人的天职,我会在下班后主动拖地,洗碗。我会在周末,研究菜谱,给她们做一顿像样的饭菜。
我做的这一切,笨拙又生疏。第一次做红烧肉,盐放多了,齁咸。第一次用洗衣机,把白衬衫和牛仔裤放在一起,染成了一片蓝色。
林晚没有嘲笑我。她会默默地把那盘咸得发苦的红烧肉吃掉一半,会重新把我的白衬衫洗一遍。
有一次,我整理换季的衣物,在衣柜深处,发现了一个尘封的盒子。我打开一看,里面全是我们以前的东西。那条我送她的贝壳项链,断了,但被她用红绳小心地穿好。我们看过的每一场电影的票根,她都整整齐齐地贴在一个本子上。还有我写给她的第一封情书,字迹已经有些模糊。
我拿着那个盒子,坐在地板上,看了很久很久。原来,她什么都记得。她不是不爱了,她只是,被我的冷漠和忽视,伤得太深了。
我拿着那个本子,走到正在看书的林晚面前。
“这些……你都还留着。”
林晚抬起头,看到我手里的东西,眼神闪烁了一下。
“我们总是在往盒子里放东西,却忘了回头看看,盒子早就满了,再也装不下了。”我说。
林晚没有说话,只是伸出手,轻轻地抚摸着本子上的票根。她的手指,微微颤抖。
我以为,这是一个转机。
然而,几天后,我接到了一个电话。是我大学时的学妹打来的,她来我们这个城市出差,想约我吃个饭,叙叙旧。
我本来想拒绝,但转念一想,这或许是攻略里最后一步——“打破常规的肢体接触”的变种。不,我不是要和学妹有什么,我是想,制造一点危机感,让林晚意识到我的重要性。
这个念头一出来,我就知道自己又犯了老毛病。但我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。我太想,太想让我们的关系快点好起来了。
我“不经意”地在林晚面前接了那个电话,语气热情地答应了学妹的邀约。
我看到,林晚翻书的动作,停顿了一下。
(第五章约1920字)
第六章
我和学妹约在一家西餐厅。吃饭的时候,我心不在焉,一直在看手机,期待着林晚会给我发信息,或者打电话。
然而,手机一片沉寂。
学妹看出了我的失魂落魄,笑着问:“师兄,跟嫂子吵架啦?”
我苦笑了一下,算是默认。
“夫妻哪有不吵架的。”学妹劝道,“嫂子那么好的人,你多哄哄就好了。”
“我就是……不知道该怎么哄。”
“用心呗。”学-妹说得轻描淡写,“女人要的其实很简单,就是被看见,被在乎。”
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。回到家,已经快十点了。客厅的灯亮着,林晚坐在沙发上等我,面前的茶几上,放着一份文件。
“这是什么?”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“离婚协议书。”林晚的声音,比冬天的冰还要冷,“我签好字了。房子和存款都给你,我只要多多。”
我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我以为我制造的是危机感,没想到,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“就因为……我出去吃了一顿饭?”我不敢相信。
“不是。”林晚摇了摇头,“是因为,我发现你根本没有变。你还在用那些可笑的伎俩,来试探我,操控我。陈峰,我受够了。”
我看着她决绝的眼神,知道这次,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。我所有的努力,所有的改变,都被我最后这次愚蠢的“试探”,毁得一干二净。
我瘫倒在沙发上,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们开始分居。我搬到了书房去睡。我们像两个即将散伙的合伙人,冷静地讨论着财产分割和抚养权的问题。
我同意了她所有的条件。我什么都可以不要,但多多,我不能不要。
我们为了抚养权,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。不是在车里,也不是在储物间,而是在关了灯的卧室。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情绪。
“多多必须跟我!”我咬着牙说。
“你凭什么?你有关心过她吗?你连她数学考了78分都不知道!”
“我现在知道了!我会改!我会做一个好父亲!”
“晚了!”
我们互相嘶吼,像两只受伤的野兽。
最后,林晚哭了。不是嚎啕大哭,而是那种压抑的,绝望的抽泣。她说:“陈峰,算我求你了,把多多给我,她是我唯一的念想了。”
听到她的哭声,我所有的防线都崩溃了。
我走过去,在黑暗中抱住了她。她挣扎了一下,但最终还是软在了我的怀里。
“对不起。”我一遍遍地说,“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”
那天晚上,我们聊了很久。从我们第一次见面,到第一次约会,聊到多多的出生,聊到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。
她终于告诉我,那个叫老徐的同学,曾经追过她。但她拒绝了。这次重新联系上,对方也已经结婚生子。他们之间,真的清清白白。她之所以找他倾诉,只是因为,他的妻子也像我一样,是个工作狂,忽略家庭。他们之间,有种“病友”般的共鸣。
她把手机递给我,上面是她和老徐的最后一段聊天记录。
老徐:“你丈夫,还是那样吗?”
林晚:“他……最近好像有点变了。算了,不说了。谢谢你的倾听,但我还是得自己解决家里的问题。”
时间,是在我发现他们聊天记录的前一天。
原来,在我怀疑她,试探她的时候,她已经选择了,要自己面对这一切。
“爱不是解决问题,”我抱着她,声音哽咽,“爱是,就算有这些问题,我们还愿意待在一起。”
林晚在我怀里,哭了很久很久。
第二天早上,我是在厨房的香味中醒来的。
林晚在做早餐,煎蛋的香气,混着小米粥的味道,是我记忆里,最温暖的家的味道。
阳光从窗户照进来,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。
我走过去,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。
她身子僵了一下,但没有推开我。
“那份协议书……”我低声问。
“我撕了。”她说。
我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,闻着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,感觉像做了一场漫长而疲惫的噩梦,现在,终于醒了。
(第六章约1960字)
第七章
生活没有因为一次和解就变得完美无缺。裂痕还在,只是我们都开始学着,用更温柔的方式去对待它。
我删除了手机里所有的情感,卸载了那些教人“如何经营婚姻”的APP。我开始明白,每一段婚姻都是独一无二的,没有可以套用的公式。
我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,投入到家庭里。我开始陪多多写作业,给她讲睡前故事。我发现,女儿的数学确实不好,但她的画画得特别棒。我给她报了一个美术班,每个周末都陪她去。
我开始学着和林晚沟通。不再是那种“今天怎么样”的敷衍问候,而是真正地去分享。我会跟她讲我工作上遇到的奇葩客户,她会跟我说她们学校里发生的趣事。
我们的话,越来越多。
有一次,我妈又打电话来,让我教她怎么用手机叫车。我深吸一口气,耐着性子,一步一步地教她。挂了电话,林晚走过来,递给我一杯水,笑着说:“进步不小嘛。”
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。
我的标志性动作,还是在烦躁的时候揉眉心。但现在,每当我这样做的时候,林晚都会握住我的手,轻声问我:“怎么了?”
她的口头禅,还是那句“行吧”。但现在,当我说“我们周末带多多去郊游吧”,她说“行吧”的时候,尾音是上扬的,带着我久违了的雀跃。
我们也会吵架。为了孩子教育的分歧,为了生活习惯的差异。但我们不再冷战,不再说伤人的话。我们会把问题摆在桌面上,吵完了,我会先服软,去抱抱她。
我知道,我们之间的问题,并没有完全消失。信任的重建,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。我曾经犯下的那些错误,就像墙上的钉子,即使拔掉了,也会留下一个洞。
但我愿意,用余生的时间,去填补那个洞。
那天晚饭后,我们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。多多靠在我怀里,林晚靠着我肩膀,我们三个,像画里一样,紧紧挨在一起。
电视里放着一部老电影,声音不大不小。我下意识地拿起遥控器,看了一眼音量。
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是:28。
不是那个刻板的,代表着距离和冷漠的35。而是一个随意的,温暖的,刚刚好的数字。
我放下遥-控器,握住了林晚的手。她的手很温暖。
(以下为第三人称视角切换)
陈峰不知道,就在他出差的那几天,林晚一个人去看了心理医生。医生告诉她,长期的情感忽视,会让人陷入一种“习得性无助”的状态,从而向外寻求认可和连接。她和老徐的聊天,就是一种无意识的自救。医生建议她,要么勇敢地结束,要么,就给彼此一个重新学习如何去爱的机会。当她看到陈峰笨拙地做着红烧肉,笨拙地把白衬衫染花时,她选择了后者。
又是一个清晨,阳光很好。
我和林晚站在阳台上,都没有说话。楼下传来孩子们上学的嬉笑声,远处是城市的车水马龙。一切都那么真实,那么有烟火气。
我看着她的侧脸,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。这些年,岁月在她眼角留下了细微的痕迹,但此刻,我觉得她比我记忆里任何时候都美。
我有很多话想说。想说谢谢,想说我爱你,想说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。
我张了张嘴,最终却什么也没说。
我只是伸出手,轻轻地,握住了她的手。她没有挣脱,而是反过来,用手指,在我的手心,轻轻地挠了一下。
痒痒的,一直痒到了心里。
(第七章约1940字,全文约14110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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