·王熙凤判词解读之一

贾惜春的判词过后，轮到那个在《红楼梦》中声势煊赫、千呼万唤的王熙凤登场。就像林黛玉初入贾府那天，王熙凤也是随在三春之后姗姗来迟一样，她的判词也排在三春之后。

或许有读者对王熙凤位列金陵十二钗正册第九位感到不解。毕竟以她在书中的重要份量，出场次数甚至超过钗、黛，何以排名如此靠后？其实，这一点也不奇怪。金陵十二钗的排位，是以贾宝玉的视角和亲疏关系为序。王熙凤是贾宝玉的表姐和堂嫂。论情，不如钗黛；论亲，不如四春姊妹；论知己，不如湘云和妙玉。排名第九恰符合她与贾宝玉的现实关系。何况她本是媳妇“外姓人”。这个排位已然暗示了她在贾府中“非主非客”、终究隔一层的微妙处境。

后面便是一片冰山，上面有一只雌凤。其判曰：

凡鸟偏从末世来，都知爱慕此生才。

一从二令三人木，苦向金陵事更哀。

·判词图画

王熙凤的判词图画是“一片冰山，上面有一只雌凤”，整幅画面简单，却让人产生一种别扭的“违和感”。一片寒光凛冽的“冰山”与一只本应尊贵无比的“雌凤”，比对出极不协调的视觉冲击。似乎预示了王熙凤的人生，处于一种身份与环境的错位和对抗之中。

·一只雌凤

我觉得王熙凤的判词图画，最好先从“一只雌凤”入手解读。待清楚了“雌凤”，再看“冰山”就更容易了然。

不同于“迎探惜”三春判词图画以“美人”寓意自身，王熙凤的判词图画是类似钗黛、元春、妙玉和湘云的以物为谶。以“雌凤”象征王熙凤的好处是更具象化且直入主题，寓意也更丰富。但不用“美人”便弱化了褒义，在个性之外突出一丝褒贬由人之意，则类似武则天的“无字碑”，评价全由她人定论。

比较耐人寻味的是“雌凤”说法十分别扭。古人认为“凤为雄，凰为雌。”“雌凤”一说不伦不类。就像“王熙凤”是个男人名字却被用在女儿身上一样。所以，曹雪芹不直接用“凰”或者泛称“凤凰”，而是以“雌凤”象征王熙凤，只怕目的就是要营造出强烈的“违和感”，借以点破她“名不副实”的人生潜在危机。“雌凤”再此可以作四重理解。

首先，“凤”，在很长的历史时期都与杰出男性相关联。直到武则天时代，这位女皇为了彰显独一无二，才规定“男皇为龙，女皇为凤”，将“凤”与女性最高权力者绑定，甚至将中书省改名为“凤阁”，令“凤”具备强权女性的意味。

王熙凤是荣国府的管家，手握权柄说一不二，正是强权女子。她被赋名“王熙凤”，也是因事及名之意。“雌凤”的寓意之一，就是以武则天的事迹与王熙凤作比较。

其次，“凤”是雄鸟，以“雌凤”名之，暗示王熙凤掌权的矛盾和不合常理。这便引出第二层寓意：凤掌权则龙衰退。此“龙”明指贾琏，暗指贾府男性权威的衰退，亦如武则天与李治凤上龙下、女强男弱的阴阳倒置，突出夫妻不和、牝鸡司晨的现实。

再有，武则天是中国历史上最成功的事业女性，在男权社会中站上了权力最巅峰，成为历史上的唯一。王熙凤论杀伐果断，权力欲望都直追武则天，可她终究不是武则天。武则天能登基为帝，王熙凤永远成不了贾家的“女皇”；武则天能牢牢掌控丈夫李治，甚至扼杀其废后的念头，王熙凤却无法阻止贾琏休弃她的决心；武则天是在生下儿子、地位稳固，人生迈上辉煌顶峰后称“凤”。王熙凤却是先得“凤”名，却遭遇无子又丧权，人生一步步滑向堕落深渊之境。于是，“雌凤”的第三层寓意凸显出来：凤为雄鸟焉得生子？ 没有儿子，成为王熙凤在宗法社会中最致命的缺陷，也是她拼命营造的权力大厦最脆弱的基石，只需要略加碰触便会轰然坍塌。

最后，凤凰、鸳鸯等多为成双成对之禽鸟。“一只雌凤”所呈现出的孤单无助，就以第四层寓意交代出王熙凤最终夫妻反目、众叛亲离的绝望现实。

权力的虚幻、夫妻的失和、无子的绝境、众人的背叛、健康的损毁……彻底将王熙凤致于死地。她的短暂一生，空有“凤”的野心与名位，却无其根基与命运，如同那座“冰山”，既难融化却又容易幻灭。

（未完待续）

作者：君笺雅侃红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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❂从原文找线索，还原最真实的《红楼梦》。

✍以上观点根据《红楼梦》80回前故事线索整理、推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