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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依卡的家乡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位于帕米尔高原的东麓，与巴基斯坦、阿富汗、塔吉克斯坦三国接壤。

半个世纪前，电影《冰山上的来客》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，家喻户晓的插曲《花儿为什么这样红》正是改编自当地塔吉克族牧民的传统民歌。

记者：您第一次做向导的时候，心里担心或是害怕吗？

巴依卡：害怕。上面是悬崖峭壁，中间是路，下面是一条河，我们牵着牦牛徒步，万一不慎滑倒，后果不堪设想，你说能不害怕吗？毕竟一条命比任何东西都可贵。

让土生土长的巴依卡都感到害怕的道路，是红其拉甫国境线。1949年12月，中国人民解放军红其拉甫边防连在慕士塔格峰脚下成立。

边防官兵需要在这里长期生活的本地牧民作为护边员，协助他们完成守边护边任务。巴依卡的父亲成为连队的第一代巡边向导。

在塔吉克语中，红其拉甫意为“血染的通道”。那里平均海拔超过5000米，含氧量不足平原地区的一半，最低气温达-40℃。

巴依卡女儿：当时牧民区下雪了，没有草，没有药，也下不来。这时候解放军来送药，送草料，然后各种帮忙，还盖了个石头房。当地的牧民说，解放军是好人，我们要相信他们，然后我爷爷就从那时候开始，给他们巡逻带路的。

执行巡逻任务的目的地是被称为“死亡之谷”的吾甫浪沟，路途因险峻而出名，往返一次需要3个月，还时常伴有雪崩、滑坡和泥石流。经验丰富的向导负责带路，还要照顾随队的牦牛。

1972年，在这条路走上走了23年的凯力迪别克再也走不动了，他将担子交给了儿子巴依卡。一开始，巴依卡并不喜欢这个差事。

记者：那时候为什么不愿意？

巴依卡：那时候还年轻，而且也害怕。

后来，一次险情改变了他对这份工作的态度。当时，一名年轻的战士和巴依卡同时摔下了山坡，战士奋力把巴依卡的头护在怀里，而自己的头却被划破了。

巴依卡：我爸爸那时候说一句话，家是塔县，国是中国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，没有国家的界碑，哪有我们牛羊。我爸爸说的这句话，我现在还记在脑子里面。

记者：这句话对你的影响很大吗？

巴依卡：为了那几句话，到现在还坚持着这条路。

从那时起，巴依卡当向导的决心坚定了。高原气象多变，夏有泥石流，冬有暴风雪，还会遇到狼群、狗熊的威胁。每一次巡逻，都要面对未知的生死考验，但每一次出发，巴依卡都会走在队伍的最前面。

红其拉甫边防线上的每一条河、每一条路，巴依卡带领着一代又一代的边防连官兵一步步走过，一次次化险为夷。而他自己，因为走在最前面，危险到来的时候，根本来不及闪躲，他的腿被石头砸伤过，肋骨被滚石砸断过五根。

巴依卡经历过六次重伤，每次都是伤刚好，就毫不犹豫地再次出发。

巴依卡：这些困难是肯定会遇到的，但是不能害怕，要往前看。因为我们的新中国是战士们用生命换来的，所以我们不能怕，要往前看，要勇敢地往前走。

巡边常常是一离家就几个月，巴依卡没能在父母因病去世时，见他们最后一面；他的妻子因难产去世，他也没来得及送妻子最后一程。

巴依卡女儿：当时我爸爸给他们带路，做向导的时候，我爷爷去世了。爸爸回来的时候，才知道爷爷已经去世了。

记者：您经历过这么多，有生命的危险，受了这么多的伤，有这么多遗憾。那您在这个过程中，有没有想过，不做这件事情了？

巴依卡：想过，当时非常坚定地想过，以后再也不去做向导了。但是后面解放军的战士们，一个一个来找，我们非常需要你，所以就去了。他们也是跟我们一样的人，我们只是语言不同，但是心地是一样善良的，所以必须去。

37年间，巴依卡的14头牦牛掉落到栈道之下，葬身山谷。和死神擦肩而过的巡逻途中，他挽救了多名官兵的生命，彼此间建立起了亲人般的情谊。

巴依卡：每次跟他们去的时候，吃饭、住都在一起，我们已经离不开了，已经是亲人了。一起去巡边的那些战士们，到现在还有跟我联系的。有些退休了，去各个地方发展了，但是会经常联系，会打电话问候。还有过来看我，每年都会来的。

2004年，对巴依卡而言是意义非凡的一年。这一年，巴依卡52岁，他像当年的父亲一样，将巡边的责任交给了下一代。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年轻的身影——刚从部队退役的儿子拉齐尼。

巴依卡把父亲当年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儿子：没有国家的界碑，哪有我们的牛羊？

巴依卡女儿：当时我爸爸也跟爷爷一样，亲自带我哥去巡逻一次。然后给他介绍哪里有风险，哪里有石头掉下来，哪里牦牛会滑倒，这些都给他讲得非常清楚。后面就教育他说，牦牛死了没事，牦牛死了还会生，但是人的安全第一，你必须保护好战士们的生命。

吾甫浪沟，意为“死亡之谷”，一百多公里的路途，要翻越八座海拔五千米以上的雪山达坂，蹚过80多条冰河，穿行一片又一片乱石滩，稍有疏忽就会在山谷中迷路。

记者：您做了三十多年的巡边向导，这么艰苦的生活，自己熬过来了，后来为什么会把这个工作，又转给自己的儿子？

巴依卡：因为老战士们也是当一两年的兵就复员回去了，要找别人的话，也不愿意去当向导。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条路，也不知道有什么风险，他们也害怕，就不愿意去，所以只能交给我自己的儿子。

家庭和部队的双重影响，让拉齐尼成为一名勇敢的巡边员。在一次巡逻途中，当时的连队指导员不慎滚下雪山，而第一个冲过去营救的人，正是拉齐尼。

-30℃的低温，海拔近五千米的冰川，一旦滑下悬崖就生死未卜。但同样像父亲当年挽救战士的生命一样，拉齐尼没有一丝犹豫。

每次儿子外出巡逻，巴依卡总会一边放牧，一边望着远处的雪山，期盼着儿子平安到家。

记者：孩子去巡边的时候，您作为他的父亲，心里面会担心吗？

巴依卡：肯定会担心的，每次他们出去，我都会非常煎熬。直到拉齐尼平安到家，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。

记者：您心里担心煎熬的时候，会怎么做？

巴依卡：一边放羊，一边放牛，然后经常看望那条路线，就是盼着他们早点回来。然后每天都这样，看到他们一出现，赶紧跑过去。

在社交平台上，拉齐尼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：

祖父和父亲的精神鼓舞着我像雄鹰般飞翔，我以钢铁般的意志，日夜巡逻在冰峰雪岭间。

他有一个心愿，就是希望自己能比父亲巡边的时间更长。遗憾的是，2021年1月拉齐尼为救一名落入冰窟的儿童，不幸牺牲，年仅41岁。

2021年1月4日下午，一个孩子在湖面玩耍，不小心落入冰窟。此时，正在新疆喀什大学学习的拉齐尼恰巧经过，听到孩子母亲的呼救后，他快速跑到湖面。然而当他伸手想要拉住孩子时，脚下的冰面突然坍塌，他因此掉入冰凉刺骨的水中。

挣扎的过程中，他始终让孩子的头露出水面。经过紧张的救援，落水儿童和他的母亲相继被救。2个小时后，救援人员在水底找到了拉齐尼，生命的托举，成了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姿态。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41岁。

时至今日，巴依卡每每谈及儿子都会动容。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，巴依卡全都埋在心底。

巴依卡：如果你的生命受到了危险，我能束手旁观吗？如果我的生命受到了危险，你能见死不救吗？我的儿子做得非常对，用自己的生命，挽救了两个人的生命，我向我的儿子学习。

一支赶牛的鞭子，在巴依卡家里传了整整七十年。从爷爷手中传给爸爸，又从爸爸手中传给儿子。岁月流转，鞭子早已被磨得又旧又老，巴依卡决定给儿子打一根新的。但是，这位老父亲精心制作的赶牛鞭，却成了永远无法送出的礼物。

1998年，提交过9次入党申请书的巴依卡正式宣誓加入中国共产党。成为党员，为人民做好事，为党做好事，是他们一家三代不曾间断的愿望。

巴依卡：仿佛有一束光照亮了我，我非常高兴。尽管我是一个普通公民，加入了中国共产党，我就日夜想着怎么为人民做好事，为党做好事，这就是我的愿望。

去年9月，巴依卡被授予“人民卫士”国家荣誉称号。如今，从海拔4100多米的红其拉甫边防连，到海拔4700多米的吾甫浪沟沟口，已经修通了公路，往返巡逻所需要的时间大大减少。

与此同时，巡边条件也在发生着变化，直升机、无人机等手段已经广泛运用。巴依卡说，希望拉齐尼的儿子长大后，能成为家中第四代护边员，沿着他们走过的路继续走下去。

记者：三十八年了，一次又一次戍边巡守，保护着国家领土的安全，守护着我们的界碑，一家三代人，整整七十年。

巴依卡女儿：还有我们的下一代。

拉齐尼：没有边防官兵，哪里有我们的好日子，保卫祖国的边疆，保卫我们的家园，给他们带路是我们应该做的。

制片人丨刘斌

记者丨古兵

策划丨陈朋

编导丨陈朋

摄像丨刘洪波 杨帆 高忠

协助拍摄丨新疆广播电视台

责任编辑：陈卓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