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德米安》作者；尔曼·黑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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​上一节，我们讲到辛克莱10岁那年，遭到大他几岁的男孩弗朗茨霸凌，被勒索钱财。不谙世事的辛克莱，以为自己有把柄握在弗朗茨手上，恐惧、罪恶和羞耻感让他没有勇气反抗，也不敢向家人老师寻求帮助，只能被迫一次次偷家里的钱交给弗朗茨。在弗朗茨日复一日地折磨下，辛克莱非常惊惧焦虑，陷入绝望的泥沼。当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，因为德米安的出现，自己堕落的命运即将得到救赎。

辛克莱初识德米安

德米安是不久前到辛克莱所在的学校当插班生的，他是个富裕寡妇的儿子，比辛克莱高一年级，大几岁的样子。

和其他同学一样，辛克莱很快注意到了德米安，因为他很独特，明明还是个孩子，举止却异常成熟，像个绅士。他不合群，不跟同学游戏，但在课堂上，他十分自信，态度果断，在一群同学中间，显得卓尔不凡。

这天，德米安所在的班级和辛克莱的班级一起在大教室上《圣经》课。老师讲解《圣经》里“该隐和亚伯”的故事。辛克莱忍不住不断看向德米安，只见他的脸庞极为冷静，神色聪慧清醒，他伏案写字时，完全不像个做作业的学生，更像是位钻研学问的学者。

放学后，德米安走在辛克莱后面，其他人散去后，他上前和辛克莱打招呼，友好地问是否能一起走一程。辛克莱连连点头，告诉德米安自家的住址。

德米安笑着说：“我认识你家那幢房子，你家正门上镶了一个奇特的东西，我第一眼看见就很感兴趣。”

辛克莱有些惊讶，没想到德米安比他还了解自己的家，他家的房子以前是一所修道院，德米安说的那个奇特的东西，应该是拱门上的拱心石，是一枚徽章，徽章是只鸟的形状，应该很古老了。

辛克莱告诉德米安，那枚徽章和自己的家族并无渊源，它的形状像一只鸟。

德米安点点头，说：“你应该仔细看看，我想它是只雀鹰。”

两人一路走，一路聊。说到课上讲的“该隐”的故事和他额头的记号，德米安问辛克莱，对这个故事怎么看？

老师是按照通常意义来讲述这个故事的，该隐与亚伯是亚当与夏娃的后代，是兄弟俩。该隐务农，亚伯牧羊，他们成年后，需要向上帝敬献贡品，该隐送的是农园的蔬菜，而亚伯呈上的是小羊羔和油脂。上帝看中了亚伯的贡品，该隐的贡品未获悦纳，这让该隐心生恼怒和嫉妒，杀死了自己的弟弟亚伯。后来上帝对该隐施以流放之刑，并在他的额头留下一个记号，禁止人们为了给亚伯复仇而杀死该隐。在《圣经》中，这个故事讲的是该隐的罪恶。

然而，德米安却有着不同看法。他告诉辛克莱，尽管老师传授的知识大部分是真实准确的，但自己也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去审视这些知识。比方说，一个人在争执中打死了自己的兄弟，这确实可能发生。但后来，他又被赐予一个记号，来庇护他，震慑旁人，这就很古怪。

辛克莱说：“有道理，那你觉得，这个故事该怎么另做解释呢？”

德米安说：“当一个人带着异于常人的记号，也许是因为他有异于常人的精神和魄力，有着令人畏惧的力量。这个记号不一定代表着罪恶，也可能是一种殊荣。换句话说，不是因为该隐是个恶人，人们才害怕他；而是因为人们害怕他的力量，才制造出流言蜚语，让外界以为他是个邪恶的人。这只是为了掩饰他们自己的恐惧罢了。”

辛克莱听得呆住了，他问：“难道你认为《圣经》里的这个故事不是真的？该隐根本不是坏人？他杀人的事也是假的吗？”

德米安说：“是也不是，这些古老的故事总是真的，但后人的记载和解释，不一定就是真的。我认为，该隐是个卓越的人。他和他的后裔，的确带有某种记号，人们因为害怕，才编造了这种故事。至于杀人的事，可能是强者杀了弱者，这可能是种英雄行为，也可能不是。”

德米安说完，与辛克莱道别，拐进巷子走了，只留下辛克莱独自站在那里，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。他从来没想过，《圣经》故事还能从不同的角度去解读。德米安的诠释，既是对老师权威的反抗，更是对《圣经》权威的反抗。而且，如果真像德米安所说，该隐是个强者，亚伯是个懦夫，该隐额头的记号不是罪恶的标志，而是卓越的勋章，那不就意味着上帝是错的吗？

辛克莱回想着德米安的话，那天起，他既有的价值体系被撼动，甚至完成了一次颠倒，他开始试着像德米安那样，从不同的角度去探寻知识，学着提出怀疑和批判。

德米安帮辛克莱脱困

那段时间，弗朗茨仍在不断地骚扰辛克莱，尽管辛克莱已在多次顺手牵羊中，还清了欠他的债，可弗朗茨又找到了新的方式折磨他，他不停地追问辛克莱是从哪里弄来的钱，还扬言要把一切告诉他的父亲。

辛克莱被这些恐吓吓得魂飞魄散，被弗朗茨牢牢控制在手心。他常常懊恼，为什么自己不在一开始就向家人坦白，弄得现在愈陷愈深，根本摆脱不了弗朗茨的魔爪，在厄运中痛苦不堪。

一个雨天，弗朗茨再次把辛克莱约到广场。辛克莱没有钱，为了不空着手，他带来两块蛋糕，站在角落里等着魔鬼的到来。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忍耐，就像人类要忍耐必然的命运。

弗朗茨来了，他朝辛克莱的肋骨㨃了几下，拿走蛋糕，然后提出了新的要求，让辛克莱下次把自己的姐姐带来，说要认识一下。

辛克莱疑惑地看着他，不明白什么意思。直到弗朗茨走后，他才恍然明白对方的意图。尽管自己还是个孩子，但辛克莱隐约听说过，男孩女孩长大后，会做些“下流的丑事”，弗朗茨这个魔鬼，竟然盯上了自己的姐姐，还提出这么可怕的要求！

辛克莱当然不会把姐姐带进火坑，可是后面弗朗茨又会怎么报复自己？他根本不敢想。以前的折磨还没过去，新的痛苦又开始了！

辛克莱垂头丧气地穿过空无一人的广场，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，他吓了一跳，禁不住飞跑起来。那人从后面追上来，一只手温柔地抓住了他。辛克莱回头一看，是德米安。

“你怎么在这儿？”辛克莱惊魂未定地说，“你吓到我了。”

德米安说：“抱歉，可是听着，你不需要自己吓唬自己，人永远不要怕人，别被一个什么都没对你做过的人吓得惊慌失措。”

辛克莱无助地望着德米安，他的脸一如往常地聪敏而真诚，他接着说道：“如果一个人害怕另一个人，就会将对方的权力置于自身之上。比如自己做了什么错事，被对方知道了，对方就具备了控制你的权力。这不难懂，对吗？”

辛克莱觉得，德米安似乎看透了自己的心事。他点点头，什么也说不出。

德米安又问：“刚才走的那个男孩，他叫什么？”

辛克莱吃了一惊，他怕自己的秘密被人知道，赶紧说：“什么男孩，这里没有别人，只有我。”

德米安笑了，说：“告诉我，他叫什么？”

辛克莱低下头，嗫嚅着回答道：“弗朗茨。”

德米安继续问道：“你愿不愿意多和我讲讲弗朗茨的事呢？”

辛克莱颤抖着说：“不，我不能说，他是坏人！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！”

德米安裹紧了大衣，说：“弗朗茨不是你该交往的人。你要摆脱他，我会帮助你。对付这种事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。”

那天后，辛克莱再没听到过弗朗茨召唤他的口哨声，一天、两天、三天、一周过去了，他不敢相信自己重新获得了自由，内心依然窥探着，生怕弗朗茨会在自己毫无准备的时候又突然出现。

直到有一天，辛克莱又见到了弗朗茨。当时，弗朗茨正从一条巷子出来，迎面看见辛克莱时，他显得大惊失色，为了不和辛克莱撞上，弗朗茨竟然转身迅速溜走了。

辛克莱惊诧不已，敌人竟在自己面前逃走！魔鬼竟然害怕自己！胜利的喜悦奔涌而来，如海水般一阵阵冲刷着他的身心。

几天后，德米安在学校门口等辛克莱，“早安，”他说：“最近过得好吗，弗朗茨没再打扰过你吧？”

辛克莱走上前去，说：“他已经彻底消失了，是你帮了我？你是怎么做到的？你跟他做了什么交易吗，还是打了他？”

德米安笑笑说：“没有，我不喜欢做这些事。我只是跟他谈了谈，让他明白，不招惹你对他更好。”

“你给他钱了吗？”辛克莱傻傻地问。

“没有，”德米安说，“这种方法你不是已经试过了吗？”

德米安转身走了，辛克莱望着他的背影，心中混杂着各种情绪，有对德米安的感恩和钦佩，还有对自己的羞愧和不安。如果不是德米安出手相救，自己将会度过患病且堕落的一生。

德米安的解救，成为辛克莱少年时最重要的经历。那么，接下来，他的生活又发生了什么改变呢？下节继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