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明宇指尖夹着烟,青白烟雾缭绕。
“漠北那边,可以去接人了。”
他语气平淡,像在谈论一份签完的合同。
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灯火,将他昂贵的西装勾勒出一道冰冷的金边。
陈助的背脊瞬间僵直,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。
“陆总……夫人她……已经两天了。”
两天。
漠北,零下三十度的雪山,一间四面漏风的破木屋。
那地方是集团一个废弃的矿区勘探点,别说人,连只兔子都找不到。
陆明宇弹了弹烟灰,黑曜石烟灰缸里,已经堆了十几个烟头。
“她知道错了?”
他问,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,仿佛苏然不是他结婚三年的妻子,而是一件需要被规训的物品。
陈助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。
“陆总,气象预报说,昨晚有暴风雪……那边的信号基站也断了,我们……联系不上看守的人。”
言下之意,是死是活,都未可知。
陆明宇捻灭烟头的手指,终于有了一丝停顿。
他抬起眼,那双深邃的眸子里,第一次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烦躁。
“那就去找。”
“把她接回来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窗边,背影孤峭得像一座山。
“记住,是‘接’,不是‘请’。”
陈助心头一颤,立刻低头:“是,陆总。”
他几乎是跑着出了总裁办公室,立刻拨通了私人飞机的航线申请电话。
申请时长:4小时。
调动漠北分公司人手车辆准备:2小时。
从机场到雪山脚下:3小时车程。
从山脚到木屋:至少1小时的雪地跋涉。
陈助算着这笔时间账,只觉得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。
夫人,您可千万要撑住。
(单元二)
我是在一阵刺骨的寒冷中醒来的。
冷,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,从四面八方扎进我的骨头缝里。
屋里唯一的火堆,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灭了。
只剩下一堆黑漆漆的灰烬,嘲笑着我最后的温暖。
我蜷缩在一条又薄又脏的毯子里,牙齿不停地打颤,发出“咯咯”的声响。
两天了。
我被陆明宇扔在这个鬼地方,已经整整两天了。
起因,仅仅是我去见了我大学时的导师。
一张照片,被他的“眼线”拍下,发给了他。
照片里,年过六旬的导师,因为激动,握住了我的手。
他说:“苏然,你的才华不该被埋没在婚姻里,回来吧,设计界需要你。”
然后,陆明宇就疯了。
他猩红着眼睛,把我从画室里拖出来,塞进车里。
“苏然,你就这么缺男人的关注?一个老头子你也上赶着?”
“我陆明宇的太太,需要出去抛头露面,看人脸色?”
他的话,像淬了毒的刀子,刀刀见血。
我气得浑身发抖,只回了一句:“陆明宇,你简直不可理喻。”
“不可理喻?”他冷笑,“我就让你看看,什么叫真正的不可理喻。”
然后,我就被带到了这里。
两个壮汉,像扔麻袋一样把我扔进这间破木屋,锁上门,留下一袋饼干和一瓶水。
“陆总说了,什么时候想明白自己是谁,什么时候再出来。”
我是谁?
我是苏然。
在成为陆太太之前,我是那个在毕业设计展上,凭一组《星辰碎片》拿下金奖的苏然。
可现在,我只是一个快要被冻死的,可怜虫。
胃里一阵抽痛,是饿。
我挣扎着爬起来,摸到那袋已经见了底的压缩饼干。
还剩最后半块。
我把它掰成指甲盖大小的一点,含在嘴里,让它慢慢融化。
干涩,粗粝,难以下咽。
但这是热量。
是活下去的希望。
窗外,风像鬼哭一样呼啸着。
我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“咔哒”声。
是门锁。
有人来了?
是陆明宇的人,终于要放我出去了吗?
我心里涌起一丝微弱的希望,挣扎着朝门口爬去。
(单元三)
门外不是人。
是一头狼。
一头通体灰白,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绿光的,饿狼。
它正用爪子疯狂地刨着那扇薄薄的木门,发出“刺啦刺啦”的声响。
我浑身的血液,瞬间凝固了。
希望的火苗,“噗”地一下,被恐惧的冰水浇灭。
我忘了尖叫,忘了呼吸,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。
木门被刨得越来越薄,已经能看到外面透进来的,雪地反的惨白光线。
还有那只狼,越来越清晰的,贪婪的眼神。
完了。
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。
与其被陆明宇折磨死,还不如被狼吃了干净。
就在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时,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。
由远及近。
狼的动作停住了,它警惕地竖起耳朵,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。
几道刺眼的车灯光柱,穿透风雪,直直地射了过来。
狼似乎被惊扰了,它不甘地又刨了两下门,最后夹着尾巴,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林子里。
我腿一软,整个人瘫倒在地。
门,“砰”的一声,被从外面撞开。
几个穿着厚重羽绒服的男人冲了进来,为首的,是陈助。
“夫人!”
他看到我的样子,惊得声音都变了调。
“快!快把夫人抬上车!叫随队医生!”
我被人七手八脚地抬起来,裹进温暖的羊绒毯里。
意识陷入黑暗前,我只觉得讽刺。
把我扔进地狱的是他们。
把我从地狱捞起来的,也是他们。
陆明宇,你可真是玩了一手好牌。
(单元四)
再次醒来,是在熟悉的卧室里。
恒温26度的房间,柔软的埃及棉床品,空气里是百合的淡香。
一切都温暖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。
手背上扎着针,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落入我的血管。
我发烧了。
39度8。
医生说,再晚半个小时,我就可能因为低温症和急性肺炎,死在那个木屋里。
我没死,真是命大。
床边趴着一个人,是陆明宇。
他似乎是睡着了,眉头紧紧皱着,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,看起来有些疲惫。
我轻轻一动,他就醒了。
“醒了?”
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伸手想探我的额头。
我偏过头,躲开了。
他的手僵在半空中,脸色沉了下来。
“苏然,闹够了没有?”
我看着他,忽然觉得很想笑。
闹?
我差点死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山,在他眼里,只是一场“胡闹”。
一个穿着家居服的阿姨端着一碗粥走进来。
“先生,太太,燕窝粥好了。”
陆明宇接过碗,舀了一勺,递到我嘴边。
“把粥喝了。”
他的语气,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。
我看着那勺温热的粥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我没张嘴。
他耐着性子:“听话,你烧得厉害,需要补充营养。”
我还是没动。
他的耐心终于告罄,眼神冷了下来。
“苏然,不要挑战我的底线。”
我慢慢地,慢慢地坐起身,接过他手里的碗。
他以为我服软了,脸色稍缓。
下一秒,我扬起手,将一整碗滚烫的燕窝粥,连同那个价值不菲的汝窑瓷碗,狠狠地砸在了地上。
“哗啦——”
瓷器碎裂的声音,清脆又刺耳。
乳白色的粥,混着瓷器碎片,溅得到处都是,也溅了他一身。
空气,瞬间死寂。
阿姨吓得脸都白了,大气不敢出。
陆明宇的脸,一寸寸地,冷了下去。
“苏然。”
他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名字,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。
我却笑了。
“陆总,这碗粥太烫,我喝不下。”
“就像你的爱,太烫,会要了我的命。”
他盯着我,看了足足有半分钟,然后,忽然也笑了。
那笑容里,没有一丝暖意,只有森然的寒气。
“好,很好。”
他脱下被弄脏的家居服外套,随手扔在地上,仿佛那是什么垃圾。
“看来,你在那儿待的时间,还是太短了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走,背影决绝。
房门被“砰”地一声甩上,整个房间都为之一震。
我看着一地狼藉,身体止不住地发抖。
不是因为害怕。
是因为,我第一次,正面反抗了他。
原来,尊严不是别人给的,是自己摔碎了再捡起来的。
(单元五)
我在床上躺了三天。
高烧反复,整个人昏昏沉沉,像踩在棉花上。
陆明宇没有再出现。
一日三餐,都有人准时送来,但都是些清淡得毫无味道的流食。
像在喂一个没有味觉的病人。
或者说,犯人。
第四天,我终于能下床了。
我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走进我的衣帽间。
这里,曾是我最喜欢的地方。
一整面墙的爱马仕,另一面墙是高定礼服,珠宝柜里,是陆明宇拍下的各种天价首饰。
他喜欢用这些东西来装点我,把我打造成一个符合他身份的,完美的花瓶。
我也曾沉溺于这种纸醉金迷。
我觉得,这就是爱。
现在看来,这不过是一个用钱堆砌起来的,华丽的笼子。
我走到最里面的一个保险柜前,输入密码。
里面没有珠宝,只有几本旧旧的速写本,和一套用了很久的,德国产的珠宝设计工具。
这是我的嫁妆。
是我嫁给陆明宇时,唯一从自己家里带过来的东西。
我翻开速写本,指尖抚过那些曾经画下的线条。
那些关于星辰、关于深海、关于破碎与重生的设计灵感,仿佛一下子都活了过来。
我的手,因为生病,还有些微微颤抖。
但我的心,却前所未有地平静。
苏然,你有多久,没有拿起画笔了?
三年。
整整三年。
我从一个灵气四溢的新锐设计师,变成了一个只会插花、烹饪、讨好丈夫的陆太太。
我把自己的灵魂,弄丢了。
我合上本子,从珠宝柜里,拿出一条项链。
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,陆明宇送的,名叫“深海之心”,主石是一颗硕大的坦桑蓝,价值八位数。
我拿着它,走出了衣帽间。
我要把它卖了。
用他的钱,赎回我自己的自由。
(单元六)
想把“深海之心”变现,并不容易。
这种级别的珠宝,流通渠道很窄。
我不能找陆明宇圈子里的人,那等于自投罗网。
我想到一个人。
林悦,我大学时的闺蜜,现在是一家知名拍卖行的部门主管。
我用一部备用手机,联系了她。
电话接通的那一刻,听到她熟悉的声音,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“然然?真的是你?”林悦的声音里满是惊喜。
“是我。”
“我的天,你都快成失踪人口了!这三年你跑哪儿去了?微信不回,电话不接,同学会也不来。”
我苦笑了一下。
我的手机、微信,所有社交账号,都在陆明宇的监控之下。
他不喜欢我跟过去的朋友联系,美其名曰,“那些人层次太低,会带坏你”。
“我……一言难尽。小悦,你能帮我个忙吗?”
我把项链的事情跟她说了。
她沉默了很久。
“然然,你跟陆明宇……是不是出事了?”
“嗯。”
“他欺负你了?”
“也算不上。”我轻描淡写,“就是觉得,笼子里的金丝雀当久了,想出来飞飞。”
林悦叹了口气。
“行,你把东西拿来我公司,我帮你看看。不过这种东西出手,需要时间,而且价格肯定会打折扣。”
“没关系,只要能出手就行。”
我需要启动资金。
我需要钱,来租一个工作室,买新的设备,重新开始我的设计事业。
哪怕是从零开始。
挂了电话,我开始计划如何出门。
这个别墅,就像一个华丽的监狱,到处都是陆明宇的眼睛。
我不能惊动任何人。
我翻出一条最不起眼的裙子,一顶帽子,一副墨镜。
机会,只有一次。
(单元七)
我选择在下午三点行动。
这个时间,大部分佣人都在午休,别墅里的安保也最松懈。
我假装去后花园散步,绕到了监控死角,那里有一段不到两米的围墙。
我深吸一口气,把包扔出去,然后踩着墙边的装饰石,笨拙地爬了上去。
翻下来的时候,崴了脚。
钻心的疼。
但我顾不上,一瘸一拐地跑向路边,拦了一辆出租车。
“师傅,去恒信大厦。”
坐在车里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别墅区,我有一种不真实的逃离感。
心脏“怦怦”直跳。
到了恒信大厦,我见到了林悦。
她比大学时更干练了,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,眼神锐利。
看到我一瘸一拐的样子,她皱起了眉。
“你脚怎么了?”
“没事,不小心崴的。”
她没再多问,把我带进一间私密的会客室。
我从包里拿出那个丝绒盒子,打开。
幽蓝色的“深海之心”,静静地躺在里面,美得惊心动魄。
林悦戴上专业手套,拿起放大镜,仔细地看了一遍。
“东西是好东西,格拉夫的经典款,主石的成色和切割都是顶级。有证书吗?”
“没有,陆明宇没给我。”
“这就有点麻烦了。”林悦放下放大镜,“没有证书,买家会怀疑来路。而且……说实话,然然,这东西太扎眼了,陆明宇送你的,圈子里的人都认识。谁敢接手?”
我的心,一点点沉下去。
“一点办法都没有吗?”
林悦想了想:“办法倒是有。可以把主石拆下来,重新设计镶嵌,当成一件新的作品去卖。但这样一来,价格至少要砍掉一半,而且需要时间。”
一半。
八位数砍掉一半,也还有七位数。
足够了。
“就这么办。”我立刻做了决定。
“你想好了?这可是陆明宇送你的……”
“小悦,”我打断她,“一件首饰而已。对我来说,它现在唯一的价值,就是能换成钱。”
林悦看着我,眼神复杂。
“然然,你变了。”
我笑了笑。
“是吗?我倒觉得,我只是在把我丢掉的东西,一件件找回来。”
我们正说着,会客室的门,突然被敲响了。
林悦的助理探进头来,脸色有些慌张。
“林总监,楼下……楼下陆氏集团的总裁,陆明宇先生来了,说要找您。”
我手里的水杯,“哐当”一声,掉在了地毯上。
他怎么会找来这里?
这么快?
(单元八)
林悦的反应比我快。
她立刻把桌上的项链盒子收起来,塞进抽屉。
“你先去里面的休息室待着,别出来。”她压低声音,语气却很镇定,“这里是我的公司,他不敢怎么样。”
我被她推进了里间的休息室。
门关上的那一刻,我听到了外面传来的,陆明宇那熟悉的,带着压迫感的声音。
“林小姐,我太太在哪?”
“陆总,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。我今天下午约了客户,没见过苏然。”林悦的声音不卑不亢。
“是吗?”陆明宇轻笑了一声,“陈助,把东西给林小姐看。”
接着,是一阵电子设备操作的声音。
“恒信大厦门口的监控,十五分钟前,拍到了我太太的身影。她进了这部电梯,来了你这一层。”
我的心,提到了嗓子眼。
我真是太天真了。
我以为我逃出来了,其实,我的一举一动,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。
这个城市,就是他更大的笼子。
林悦沉默了。
“林小姐,我再问一遍,苏然,在哪?”陆明宇的声音,已经带了明显的警告意味。
“陆总,就算苏然在我这里,那也是她的自由。你们是夫妻,不是主人和宠物。”林悦竟然还在顶。
我心里又急又感动。
“看来,林小姐是想为了所谓的义气,赌上自己的职业前途了。”
陆明宇的声音冷得像冰。
“恒信的王董,跟我还算有点交情。你说,我一个电话过去,他会不会重新考虑一下,你的总监位置?”
这是赤裸裸的威胁。
我不能连累林悦。
我深吸一口气,推开了休息室的门。
“我在这里。”
(单元九)
陆明宇的目光,像利剑一样射过来。
当他看到我红肿的脚踝时,眼神骤然一缩。
他没说话,只是朝我走过来。
每一步,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。
他走到我面前,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,披在我身上,然后,一把将我横抱了起来。
整个过程,他一言不发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“陆明宇,你放我下来!”我挣扎着。
他抱得更紧了,手臂像铁箍一样。
“回家。”
他只说了这两个字,就抱着我,旁若无人地往外走。
林悦想上来拦,被陈助和两个保镖挡住了。
我只能朝她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。
电梯里,只有我们两个人。
密闭的空间里,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雪松味,混着淡淡的烟草气息,将我包裹。
曾几何时,这是让我最安心的味道。
现在,只让我觉得窒息。
“为什么要跑?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低沉。
“我想呼吸新鲜空气。”
“这里的空气不新鲜?”
“有你的地方,空气都是馊的。”我豁出去了。
他被我气笑了。
“苏然,你的胆子,真是越来越大了。”
他低头看着我,眼神幽深。
“去见她,是为了卖掉‘深海之心’?”
我心里一惊。
他连这个都知道。
“是。”我索性承认了,“我缺钱。”
“陆太太会缺钱?说出去,谁信?”
“我缺的,是能让我离开你的钱。”
电梯“叮”的一声到了。
门开了。
他抱着我,停在门口,一字一句地对我说:
“苏然,我告诉你。”
“只要我陆明宇没死,你就永远别想离开我。”
“你的钱,你的命,都是我的。”
(单元十)
回到别墅,迎接我的是一场风暴。
陆明宇把所有佣人都叫到了客厅,包括那个给我送粥的阿姨,和负责安保的队长。
“谁放她出去的?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让整个客厅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。
没人敢说话。
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低着头。
“不说?”陆明宇冷笑,“那就都滚蛋。”
“先生,不关他们的事,是我自己跑出去的!”我忍不住开口。
他看都没看我一眼,只对陈助说:
“这个月奖金全部扣掉,重新招人。”
“不要!”那个送粥的阿姨“扑通”一声跪下了,“先生,我家里还有孩子要上学,求求您了……”
安保队长也满脸煞白。
陆氏的薪水是外面的三倍,丢了这份工作,损失太大了。
我看着他们一张张惶恐的脸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
陆明宇这是在杀鸡儆猴。
他不是在惩罚他们,他是在惩罚我。
他在用这些无辜的人,来告诉我,我的任何一次反抗,都会连累到别人。
何其残忍。
“陆明宇,你冲我来。”我的声音在发抖,“你把他们都解雇了,以后谁来伺候你这位大爷?”
他终于把目光转向我。
“你来。”
我愣住了。
“从今天起,这个家里,不需要佣人了。”
“洗衣,做饭,打扫卫生,所有的事情,都由你,陆太太,亲自动手。”
他走到我面前,捏住我的下巴,强迫我看着他。
“你不是想找点事做吗?”
“我成全你。”
(单元十一)
于是,我的身份,从一个被圈养的金丝雀,变成了一个高级保姆。
这栋五百平的别墅,成了我一个人的战场。
第一天,我学着使用那些复杂的德国进口厨具,想给自己做顿饭,结果差点把厨房点了。
第二天,我拖着那条还没好利索的腿,打扫卫生,累得腰都直不起来。
第三天,我对着那台巨大的洗衣机发愁,把陆明宇一件昂贵的羊绒衫,洗缩水成了童装。
他回来看到那件“童装”时,什么都没说。
只是第二天,衣帽间里就多了一整排一模一样的新羊绒衫。
他在用这种方式,无声地嘲讽我的笨拙和无能。
我咬着牙,不认输。
我开始上网查菜谱,从最简单的西红柿炒蛋开始学。
我开始研究那些清洁工具的说明书,一块块地擦拭地板。
我开始区分那些矜贵的面料,什么要手洗,什么要干洗。
我的手,变得越来越粗糙。
指甲缝里,总是藏着洗不掉的污垢。
镜子里的我,脸色蜡黄,头发随便用一根发圈扎着,身上是几十块钱的家居服。
哪里还有半分陆太太的光鲜亮丽。
陆明宇每天都按时回家吃饭。
不管我做得多难吃,他都会面无表情地吃完。
我们之间,没有任何交流。
餐桌上,只有刀叉碰撞的冰冷声响。
这不像一个家。
像一个气氛诡异的,行为艺术现场。
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。
那天是他的生日。
往年,我都会提前很久为他准备礼物,订最好的餐厅,给他一个惊喜。
今年,我差点忘了。
晚上,他回来的时候,带回来一个人。
一个很漂亮的女人,穿着香奈儿的套装,画着精致的妆,笑得摇曳生姿。
“苏然,介绍一下,这位是安琪,我公司的副总。”
陆明宇的语气,很平淡。
那个叫安琪的女人,却用一种审视的,带着一丝轻蔑的目光打量着我。
“原来这位就是陆太太,久仰。”
她的手,很自然地挽上了陆明-宇的胳膊。
“明宇,我听陈助说,家里的阿姨都辞了?怎么也不请个新的,让太太一个人多辛苦。”
她嘴上说着辛苦,眼睛里的笑意,却像是在看一个笑话。
我看着她,又看看陆明宇。
我明白了。
羞辱我的方式,又升级了。
他要让外人来看看,他那个曾经骄傲的,带刺的太太,如今,是怎样一副落魄的模样。
我心里那股被压抑了半个月的火,腾地一下,又烧了起来。
(单元十二)
我没有发作。
我甚至对她笑了笑。
“安副总,你好。陆明宇经常跟我提起你,说你能力出众,是他的左膀右臂。”
我特意加重了“左膀右臂”四个字。
安琪的脸色,微微一僵。
陆明宇看了我一眼,眼神里有些意外。
“饭做好了,两位请坐吧。”
我转身进了厨房,像一个真正的女主人一样,把菜端上桌。
四菜一汤,都是我这半个月的成果。
卖相一般,但至少,是熟的。
饭桌上,安琪一直在找话题,从公司的新项目,聊到最近的财经新闻,努力想表现出她和陆明宇的共同语言。
陆明宇只是偶尔“嗯”一声,兴致不高的样子。
我全程没说话,只安静地吃饭。
安琪忽然把话题转向我。
“陆太太以前是做什么的?听说明宇把你保护得很好,我们都很好奇呢。”
来了。
我放下筷子,擦了擦嘴。
“我以前是做珠宝设计的。”
“哦?设计师?”安琪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夸张的惊讶,“那真是太巧了,我们公司下个季度要推出的高端地产品牌,正好在寻求珠宝品牌的跨界合作。不知道陆太太有没有兴趣,给我们提提建议?”
她这是在向我炫耀,她在陆明宇事业版图里的地位。
同时,也是在试探我。
试探我这个“前设计师”,还有几斤几两。
我笑了。
“建议谈不上。不过,我倒是觉得,用珠宝来定义高端地产,这个思路有点过时了。”
“哦?怎么说?”
“安副总,真正的奢侈,不是logo的堆砌,也不是用昂贵的元素去贴金。是文化,是内核,是独一无二的品牌故事。”
我看着她,“就像一个女人,你穿再贵的衣服,戴再大的钻石,如果没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,那也只是一个漂亮的衣架子,不是吗?”
我的话,让安琪的脸,红一阵白一阵。
陆明宇的嘴角,却不易察觉地,向上弯了一下。
“时间不早了,我送你回去。”他忽然开口,对安琪说。
安琪愣了一下,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早下逐客令。
但她还是很快调整好表情,站起身。
“好啊。那陆太太,我们改天再聊。”
我没理她。
送走安琪后,陆明宇回来了。
他站在玄关,没有换鞋,就那么看着我。
“刚才,说得不错。”
“我只是实话实说。”我收拾着碗筷,不想看他。
“苏然。”他叫我的名字。
“你是不是觉得,我带她回来,是为了气你?”
我没说话,算是默认。
“我是想让你看看,没有你,我的生活,不会有任何变化。”
“我的身边,永远不会缺女人。”
我手里的盘子,重重地放在了水槽里。
“我知道。”
“所以呢?陆总,您是想让我祝您和安副总百年好合吗?”
他走过来,从背后抱住我。
我浑身一僵,像被蛇缠住的青蛙。
“你只要乖乖的,待在我身边。”
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,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蛊惑。
“陆太太这个位置,永远是你的。”
“我甚至可以让你重新拿起画笔,开一间工作室,只要……你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。”
他以为,这是恩赐。
他以为,他给了我一颗糖,我就会忘记他给我的那些巴掌。
我慢慢地,转过身,看着他。
“陆明宇。”
“我们离婚吧。”
(单元十三)
“离婚”两个字说出口,我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但话说出来,又觉得无比的轻松。
像是心里压了很久的一块大石头,终于被搬开了。
陆明宇的脸,瞬间沉了下去。
比漠北的雪山,还要冷。
“你再说一遍。”
“我说,我们离婚。”我鼓起勇气,直视着他的眼睛,“我什么都不要,净身出户。”
“你休想。”
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。
“苏然,我警告过你。想离婚,除非我死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?”我终于崩溃了,冲他喊道,“你根本不爱我!你只是想控制我,把我当成你的私有物品!你觉得我给你丢脸了,就把我扔到雪山自生自灭!你觉得我碍眼了,就让我当保姆羞辱我!现在又假惺惺地说什么让我开工作室?陆明宇,你累不累?”
我的眼泪,不争气地掉了下来。
这三年的委屈,这一个月的折磨,在这一刻,全部爆发了。
他看着我哭,没有像往常一样不耐烦。
他只是伸出手,用粗糙的指腹,帮我擦掉眼泪。
“我没有想让你死。”
他的声音,很轻。
“我在那个木屋里,装了监控。”
我愣住了。
“我看着你,生火,取暖,把仅有的一块饼干,分成好几份吃。”
“我看着你,在快要冻僵的时候,还在毯子里缩成一团,努力地活下去。”
“我本来,只想关你一天。”
“可是,我看到你那么倔,那么有生命力,我就……失控了。”
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
这算什么?
解释?
还是更变态的告白?
“所以,那头狼……”
“是意外。”他立刻说,“勘探点废弃后,生态恢复得太快,我没想到会有狼群靠近。我看到它的时候,已经让陈助以最快的速度过去了。”
我的脑子,一片混乱。
所以,我经历的那些生死边缘的恐惧,都只是他在屏幕另一端的,一场冷酷的观察实验?
我忽然觉得,比寒冷和饥饿更可怕的,是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,无力感。
“陆明宇。”
我的声音,冷得像冰。
“你是个魔鬼。”
说完,我推开他,跑回了房间,反锁了门。
(单元十四)
我病倒了。
不是发烧,是心病。
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,吃不下任何东西,短短几天,就瘦得脱了相。
陆明宇请来了最好的心理医生。
我一句话都不跟医生说。
他没办法,只能每天亲自给我喂饭,像照顾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。
我的人生,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我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逃,逃不掉。
留,留不下。
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,林悦,竟然找来了。
是陆明宇让她来的。
看到林悦的那一刻,我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,抱着她大哭了一场。
“然然,你别这样,都会过去的。”她拍着我的背,不停地安慰我。
“过不去了,小悦,我走不出来了。”
“谁说的?”林悦把我扶起来,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,递给我。
是一份邀请函。
“米兰国际新锐珠宝设计师大赛”的邀请函。
“这是我托朋友,帮你报的名。初赛的参赛作品,我直接用了你毕业设计的那组《星辰碎片》,评委们很惊艳,你已经入围复赛了。”
我看着那份烫金的邀请函,像在看一个天方夜谭。
“可是……我已经三年没碰过设计了。”
“那又怎么样?你的才华,是刻在骨子里的,丢不掉。”
林悦握住我的手。
“然然,这是一个机会。一个让你重新站起来的机会。复赛的主题是‘重生’,截稿日期,是一个月后。”
重生。
这个词,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我混沌的脑海。
“可是,他会同意吗?”
“他会的。”林悦说,“是他让我来的。他说,只要你能好起来,他什么都答应。”
我看着林悦,忽然明白了。
陆明宇,他也会怕。
他怕我真的就这么垮掉,变成一个他也不认识的,行尸走肉。
他以为,给我一个目标,给我一点甜头,就能把我重新拉回来,继续当他的金丝雀。
他错了。
金丝雀的笼子再华丽,打开门,它也记得怎么飞。
“好。”
我对林悦说。
“我参加。”
(单元十五)
我重新拿起了画笔。
陆明宇果然兑现了诺言,他把别墅三楼最大的一个朝南的房间,改造成了我的工作室。
所有设备,都是世界顶级的。
各种珍贵的宝石原料,像不要钱一样,源源不断地送进来。
他给了我最好的创作环境。
也给了我最严密的监控。
我不能出门,不能用手机,每天只有一个小时的“放风”时间,可以在花园里走走。
但我不在乎。
我所有的心神,都沉浸在了设计里。
“重生”这个主题,对我来说,太有感触了。
我画了无数张草稿。
画被烧毁的森林里,重新长出的第一片绿叶。
画冲破冰面的,第一朵雪莲。
画从废墟里,飞出来的蝴蝶。
但都不对。
这些,都不是我想要的。
直到有一天,我打碎了一个杯子。
看着地上那些闪着光的玻璃碎片,我忽然来了灵感。
破碎,本身就是一种美。
重生,不是要回到过去,不是要抹掉伤痕。
而是要带着所有的伤痕,所有的破碎,重新拼凑出一个,更强大的自己。
我的思路,一下子打开了。
我决定,我的作品,就叫《碎片》。
我用无数颗大小不一,切割不规则的钻石,和一种经过特殊处理的黑曜石,拼接成一条项链。
它没有传统珠宝的圆润和完美。
它充满了棱角,充满了不确定性。
有些地方,我甚至故意留下了“裂痕”。
但在灯光下,那些碎片,那些裂痕,却能折射出比任何一颗完整钻石,都更璀璨,更复杂的光芒。
那是我自己。
那个被摔碎过,又一片片粘起来的,苏然。
一个月后,我完成了作品。
我把它交给陈助,由他寄往米兰。
剩下的,就是等待。
那段时间,我和陆明宇的关系,似乎缓和了一些。
他不再逼我,会每天晚上来我的工作室,看我画图。
他话不多,大多数时候,只是静静地待着。
有时候,我画得晚了,他会给我披上毯子,倒一杯热牛奶。
一切,都像是一对再正常不过的夫妻。
但我心里清楚,这都是假象。
我们之间那道巨大的裂痕,永远也无法修复。
我在等。
等一个,可以彻底挣脱他的机会。
(单元十六)
结果,比我想象的来得更快。
我的作品《碎片》,拿了金奖。
消息传回国内,整个设计圈都轰动了。
所有人都很好奇,这个沉寂了三年的天才设计师苏然,到底是谁。
陆明宇很高兴。
他甚至为我办了一个庆祝酒会,邀请了所有商界和时尚界的名流。
酒会上,我穿着一身得体的礼服,化着淡妆,重新变回了那个光彩照人的陆太太。
很多人过来跟我敬酒,恭维我,赞美我的才华。
安琪也在。
她看着我,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嫉妒。
“苏然,恭喜你。没想到,你还真有两下子。”
“谢谢。”我朝她举了举杯,“安副总过奖了。我这点微末的成绩,跟你在陆总身边运筹帷幄比起来,算不了什么。”
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。
陆明宇一直在我身边,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,为我挡掉那些不必要的应酬。
他看着我的眼神,充满了骄傲和占有。
仿佛我的成功,也是他的战利品之一。
酒会进行到一半,他把我拉到一个没人的阳台。
“开心吗?”他问。
“还行。”
“苏然,回来吧。”他从背后抱住我,“回到我身边。我承认我以前做得不对,我改。以后,你想做什么,我都支持你。”
他的语气,近乎温柔。
如果是以前,我可能会感动得一塌糊涂。
但现在,我只觉得讽刺。
“陆明宇,你觉得,一个奖,就能抵消掉所有伤害吗?”
“那你要怎么样,才肯原谅我?”
我转过身,看着他。
“放我走。”
他的脸色,又沉了下去。
“我们之间,一定要谈这个吗?”
“对。”
他沉默了。
远处,城市的霓虹,在他深邃的眼眸里,明明灭灭。
“好。”
许久,他开口。
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。
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好。”他看着我,一字一句,“我答应你,我们离婚。”
(最终单元)
我以为,我在做梦。
陆明宇,竟然真的同意离婚了。
他不仅同意了,而且效率高得惊人。
第二天,律师就带着离婚协议书上门了。
他几乎是净身出户。
除了陆氏的股份,他名下的所有房产、现金、收藏品,全都给了我。
总价值,是一个我不敢想象的天文数字。
我看着协议书,手在抖。
“我不要这些。”我对律师说。
“这是陆先生的意思。”律师公事公办地说,“他说,这些,是他欠你的。”
我最终,还是签了字。
我只拿走了那笔“深海之心”折算成的钱,剩下的,我让律师全部以匿名的方式,捐给了一个妇女儿童权益基金会。
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。
办完手续的那天,我搬出了那栋别墅。
我只带走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,里面是我的几件衣服,和我的设计工具。
陈助开车送我。
一路上,他欲言又止。
“夫人……不,苏小姐。”
“嗯?”
“陆总他……其实很爱您。”
我笑了笑,没说话。
爱?
他的爱,太沉重,我承受不起。
“他有偏执型人格障碍,一直在接受治疗,但是……效果不好。”
陈助的声音,很低。
“当年他母亲,就是被他父亲逼疯的。所以他最怕的,就是失去和背叛。”
我愣住了。
这些事,陆明宇从来没跟我说过。
原来,那个看似无所不能的男人,心里也住着一个,没有安全感的,受伤的小孩。
可是,这并不能成为他伤害我的理由。
车,停在了我租的公寓楼下。
一个很普通的小区。
我下了车,对陈助说:“谢谢你,陈助。以后,多保重。”
“苏小姐,您也是。”
我转身,走进楼道。
我没有回头。
我怕一回头,就又会心软。
我的新生活,开始了。
我用那笔钱,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,就在公寓的客厅里。
我接的第一个订单,是为一个即将结婚的女孩,设计一枚婚戒。
女孩预算不多,但要求很多。
她说,她和她先生是异地恋,靠着一张张火车票,才走到今天。
我听完她的故事,为她设计了一枚戒指。
戒圈,做成了两段交错的铁轨。
主钻,被镶嵌在铁轨的交汇处。
寓意是:跨越千山万水,我奔向的终点,是你。
女孩看到设计图的时候,哭了。
这单生意,我没赚多少钱。
但我收获了,久违的,巨大的成就感。
我的工作室,慢慢有了名气。
找我做定制设计的人,越来越多。
我每天都很忙,忙着画图,忙着跟客户沟通,忙着跟工厂协调。
忙得没有时间去想过去。
偶尔,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还是会想起陆明宇。
想起他在雪山监控里,看着我的眼神。
想起他给我披上毯子的,那个笨拙的温柔。
心里,会有一丝说不清的,酸涩。
但我知道,我不能回头。
有些人,遇见了,就是一场劫难。
渡过去了,就是新生。
一年后,我的个人品牌,在巴黎开了第一场秀。
秀场很成功,掌声雷动。
我站在台上,看着台下那些闪烁的灯光,和一张张兴奋的脸。
我忽然,在人群的最后一排,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是陆明宇。
他瘦了很多,穿着一件很普通的风衣,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角落里,看着我。
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,眼神里,是我看不懂的,复杂的情绪。
我们的目光,在空中交汇了。
几秒钟后,我先移开了视线。
我对全场观众,鞠了一躬。
然后,转身,走下台。
我没有走向他。
我走向了,属于我自己的,那片更广阔的,星辰大海。
有些告别,不必说出口,各自安好,就是最好的结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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