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年后,当玄凌已是天下之主,他偶尔会在深夜里凝视着我,眼神复杂难辨。他似乎想从我平静的眉眼间,探寻一丝当年狠厉的蛛丝马迹。
他当然寻不到。
他永远不会知道,那场让他对我心生怜惜的“病”,那句让他对嫡姐柔则渐生疑窦的“无心之言”,那次看似无意的、让额娘亲眼撞破嫡姐与他私会的“巧合”,耗尽了我前半生所有的天真与孤勇。
而这一切,都始于那个本该是我一生中最欢欣的日子——太医跪在我面前,说出“恭喜侧福晋,您有喜了”的那一刻。
第一章 新生与旧梦
“恭喜侧福晋,从脉象上看,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了。只是您身子素来偏弱,还需好生静养,切忌思虑过重,动了胎气。”
太医花白的胡子微微抖动着,声音平稳而恭敬。
我坐在紫檀木嵌螺钿的软榻上,指尖下意识地抚过小腹,那里还是一片平坦,却已孕育着一个崭新的生命。我的孩子。
上一世,也是在这个时候,我得知了他的存在。那时的我,欣喜若狂,以为抓住了此生最大的依靠和荣光。我天真地以为,只要我为玄凌生下长子,那个嫡福晋的位置,那个他曾亲口许诺给我的位置,就终将是我的。
可我忘了,我还有一个嫡出的姐姐,乌拉那拉·柔则。
她是我额娘的骄傲,是京城里人人称颂的才女,更是玄凌年少时便一见倾心的梦中人。若非她当时已有婚约在身,这王府的女主人,又怎会轮到我这个庶女。
我更忘了,嫡庶有别,是刻在骨子里的天堑。
孩子出生后,玄凌为他取名弘晖。他抱着小小的弘晖,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。他说:“宜修,等晖儿再大些,我就请封你为福晋。”
我信了。我抱着那句承诺,在侧福晋的位置上,一日日地等待。
等来的,却是嫡姐夫家病故,她恢复自由身的消息。
然后,是玄凌一次“无意”间的拜访,在乌拉那拉府的后花园里,他与柔则再次相遇。那惊鸿一瞥,瞬间点燃了他心中压抑多年的爱火。
之后的一切,便如同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。
额娘带着柔则入府探望我,玄凌的目光便再也离不开她。柔则的一舞《惊鸿》,让他失魂落魄;柔则的一曲琵琶,让他如痴如醉。他看她的眼神,是我从未见过的,充满了灼热的爱恋与失而复得的狂喜。
而他看我,眼神里只剩下客气、疏离,甚至……一丝愧疚。
很快,他便向皇上请旨,要迎娶柔则。不是做妾,而是以嫡福晋之礼。那我呢?我这个为他生下长子的侧福晋呢?
“宜修,委屈你了。”他这样对我说,“柔则终究是嫡女,你……你安心抚养弘晖,爷不会亏待你们母子。”
我的弘晖,我唯一的指望,也在那段时间里,莫名其妙地染上了风寒,高烧不退,最终在我怀里断了气。太医说,是孩子体弱。可我分明记得,那天柔则来探望弘晖,曾抱着他,用她那涂着蔻丹的长指甲,轻轻划过孩子的脸颊。
孩子没了,我的天,也塌了。
我成了一个疯子,一个嫉妒成性的毒妇。我恨柔则,恨玄凌,恨额娘,恨这世间所有的人。最终,我用一碗桃仁,结束了她腹中那个已经成型的男胎,也彻底断送了自己的一生。
冷宫的残灯下,复一日地回忆着,究竟是哪里走错了。
如果……如果我没有那么天真地相信他的承诺呢?如果我早一点看清嫡姐那温柔面纱下的野心呢?如果……
“侧福晋?侧福晋?”
侍女剪秋担忧的声音将我从冰冷的回忆中拉回。我猛地一颤,回过神来,殿内熏香袅袅,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温暖的光斑,一切都还安好。
太医还跪在地上,玄凌尚未驾临,而我的腹中,弘晖的心跳,正与我同在。
我回来了。
回到了我被诊出喜脉的这一天。
这一次,我绝不会再重蹈覆辙。
“赏。”我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陌生的平静声音说,“剪秋,重重地赏。府里上下,人人有份。”
剪秋喜上眉梢,连忙扶着太医出去。我缓缓站起身,走到窗边,看着院子里那棵开得正盛的海棠。花瓣娇嫩,一如我那嫡姐柔则美丽温婉的脸。
上一世,我总想着,只要我安分守己,只要我诞下麟儿,就能守住我应得的一切。可事实证明,在绝对的偏爱与根深蒂固的嫡庶观念面前,我的所有努力,都不过是个笑话。
柔则,我的好姐姐。你不是一直觉得,凭你的才貌,你的嫡女身份,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该是你的吗?你不是一直对玄凌念念不忘,觉得是我这个庶妹抢了你的位置吗?
好。
这一世,我便成全你。
你那么想入这雍亲王府,那么想陪在玄凌身边,那便来吧。
只是,这嫡福晋的宝座,你休想再染指分毫。你想进来,可以。
——来做妾。
我闭上眼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那股子前世冷宫里挥之不去的霉味,似乎还萦绕在鼻尖。再睁开眼时,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冷寂。
弘晖,额娘这一世,定会护你周全,让你平安长大,继承这世间最尊贵的荣耀。
第二章 病骨与柔情
玄凌来的时候,我正歪在榻上,手里捧着一本闲书,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
他一身宝蓝色的常服,步履生风地跨入殿内,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。“宜修,听闻太医说你……”
他的话在看到我苍白的脸色时,戛然而止。
我挣扎着要起身行礼,却被他一个箭步上前按住。“躺着别动。”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,覆在我的肩上,“身子不适?”
我顺势轻轻咳嗽了两声,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:“没什么,就是方才听太医说有了身孕,心里一时欢喜,又有些后怕,这心口便闷得慌。”
“后怕什么?”玄凌在我身边坐下,握住我的手,眉头微蹙,“有爷在,你还怕什么?”
这就是我认识的玄凌。他并非无情,只是他的情,太过稀薄,也太过实际。在前世,当我健康、安分时,他是乐于给我几分体面的。可当我与他心尖上的人发生冲突时,他便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我。
所以这一世,我不能再做一个健康、省心的侧福晋了。
我必须“病”。
一个柔弱的、堪堪承受住孕育之喜,却又随时可能被风吹倒的病美人。只有这样,才能最大限度地激起他的保护欲和愧疚心。
我垂下眼帘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,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:“妾身只是……只是怕自己福薄,护不住王爷的第一个孩子。妾身是庶出,自小便不如嫡姐康健。如今有了身孕,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。昨夜还梦见额娘,说嫡姐近来身子也不大好,时常挂念着王爷……”
话说到这里,我恰到好处地停住,仿佛是无心之失,随即又惶恐地抬起头看他:“王爷,妾身是不是说错话了?”
玄凌的眼神果然闪烁了一下。
乌拉那拉·柔则,是他心口的一根刺。当年他求娶不得,是我这个庶女替嫁入府,这本就是他的一大憾事。我如今“无意”间提起,只会让他想起旧日的情愫与亏欠。
“胡思乱想什么。”他拍了拍我的手,语气却比方才温和了许多,“你是爷的女人,肚子里怀着爷的孩儿,谁敢说你福薄?至于你姐姐……她已是旁人妇,提她做什么。”
他说得坦荡,可我却从他一瞬间的失神中,捕捉到了我想要的东西。
很好,第一颗怀疑与怜惜的种子,已经种下了。
接下来,便是日复一日的浇灌。
自那天起,我便“病”了。
不是什么大病,就是缠缠绵绵的、好不利索的孕期反应。胃口不佳,见了荤腥就吐;夜里多梦,时常惊醒,需要玄凌陪着才能安睡;情绪也变得格外敏感,一点小事就能让我红了眼眶。
剪秋急得团团转,日日让小厨房换着花样给我做吃的。玄凌也对我愈发上心,只要得空,便会来我院里坐坐,有时甚至会推掉一些不重要的应酬,留下来陪我用膳。
他越是如此,我便越是“懂事”。
“王爷公务要紧,不必日日都来看妾身的。”我靠在他怀里,有气无力地说,“妾身这身子不争气,扰了王爷清静,已是罪过。”
“说什么傻话。”玄凌搂紧我,下巴抵着我的发顶,“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,爷多陪陪你是应该的。你只要安安心心,给爷生个健健康康的阿哥,就是最大的功劳。”
我“安心”地笑了,将脸埋进他怀里,遮住了眼底的一片冰冷。
他嘴里说着让我安心,可我知道,他心里那杆秤,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向我倾斜了。他开始相信,我是一个需要他精心呵护的、脆弱的瓷娃娃。
而就在我“病”得最重的时候,额娘递了牌子,要带着嫡姐柔则入府探病。
我等的机会,终于来了。
“当真要请她们进来?”玄凌有些犹豫,“你如今身子这样,见了人又要费神。”
我勉力撑起一个笑容,柔声说:“王爷,那是妾身的额娘和嫡姐,怎能不见?姐姐自幼便最疼我,如今知道我有了身孕,定是急着想来看看我。若是我将她拒之门外,倒显得我小家子气,不懂事了。”
我越是表现得大度、懂事,越是衬得玄凌心中那点对柔则的绮念显得不合时宜。
他果然叹了口气,抚摸着我的脸颊,眼神里满是怜惜:“你总是这样,事事为别人着想。也罢,就见一见吧。若是有什么不适,立刻告诉爷,爷让她们早些回去。”
“多谢王爷体恤。”我温顺地应道。
心里却在冷笑。
嫡姐,好久不见。这一世的戏台已经搭好,你准备好登场了吗?
第三章 惊鸿与心惊
额娘和柔则来的那天,天气正好。
我特意让剪秋为我选了一件素雅的水蓝色旗装,头上只簪了一支小小的珍珠钗,脸上未施粉黛,只在唇上略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,看起来既有孕妇的丰润,又带着几分病中的憔悴。
玄凌亲自陪着我,在正厅里见她们。
额娘一见我,便拉着我的手,上上下下地打量,嘴里念叨着:“怎么瘦成这样了?在王府里,难道还短了你的吃穿不成?”
她的话听似关心,实则带着几分责备,仿佛我怀不好这一胎,便是丢了乌拉那拉家的脸。
我只是浅浅地笑着,目光转向她身后的柔则。
我的嫡姐,依旧是那般光彩照人。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长裙,身段婀娜,眉眼如画。岁月似乎格外偏爱她,丝毫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,反而让她比少女时期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。
她上前一步,屈膝行礼:“妹妹给王爷请安,给侧福晋请安。”
这一声“侧福晋”,叫得温婉动人,却像一根针,轻轻扎在我心上。前世,她也是这样, মুখে上恭恭敬敬,眼底的轻蔑却藏也藏不住。
玄凌亲自扶她起来,客气而疏离地说:“夫人免礼。”
柔则站起身,目光盈盈地看向我,满是关切:“妹妹,听额娘说你身子不适,我这心里一直悬着。今日一见,怎么脸色这般差?可是孕吐得厉害?”
我用帕子掩住口,轻轻咳了两声,虚弱地笑道:“劳姐姐挂心了,就是寻常的反应,过些时日便好了。”
玄凌在一旁接口道:“宜修就是太要强,什么都自己撑着。太医说了,要静养,她偏偏还惦记着府里的事。”
额娘立刻说道:“王爷,这您就有所不知了。我们宜修啊,就是这个性子,从小就倔。倒是柔则,心思细腻,最会照顾人。柔则,你快给妹讲讲,你当年怀弘时哥儿的时候,有什么好的法子。”
额娘就这么自然而然地,将话题引到了柔则的身上。
柔则的夫家姓李,她生的儿子叫李弘时。前世,我从未在意过这个名字,可重活一世,我才惊觉,“弘”这个字,与玄凌给我儿子取的“弘晖”,竟是同一个字。
这世上,真有这么多巧合吗?
我心中冷笑,面上却不动声色,只是安静地听着。
柔则果然顺着额娘的话,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她的孕期经验,从吃食到安神香,说得头头是道。玄凌起初只是礼貌性地听着,可渐渐地,他的目光便被柔则吸引了过去。
柔则说话时,神采飞扬,顾盼生辉。她不仅仅是在分享经验,更是在不经意间,展露着她的才情与见识。她会引经据典,会说些京中的趣闻,甚至还能就朝堂上的某件小事,说出自己独到的看法。
她就像一朵盛放的牡丹,热烈而耀眼,瞬间就将我这株病中的海棠比了下去。
我看到玄凌的眼神,从最初的客气,慢慢变成了欣赏,甚至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恋。
就是这种眼神。
前世,就是这种眼神,让我彻底坠入了地狱。
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疼得几乎无法呼吸。但我不能慌,更不能乱。
我掐了掐掌心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时机还未到。
“姐姐真是博学,”我适时地插话,打断了他们之间那股微妙的气氛,声音里带着几分羡慕,“妹妹愚钝,只知道闷在院子里看些闲书。不像姐姐,什么都懂。”
我的话让玄凌回过神来,他有些不自然地收回目光,看向我,安抚道:“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,自然要多休息。那些杂事,不必理会。”
柔则也立刻温婉地笑道:“妹妹说的哪里话,我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。你如今最要紧的,就是养好身子,为王爷诞下小阿哥。”
她又一次,轻而易举地将我定义成了一个只會生孩子的女人。
午膳过后,额娘提议去花园里走走。
我以身子乏了为由,留在了屋里。玄凌本想陪我,却被我劝着去招待额娘和柔则。
“王爷,额娘和姐姐难得来一次,您若是不陪着,岂不是失了礼数?妾身这里有剪秋她们伺候着,您就放心吧。”我靠在引枕上,笑得温婉贤淑。
玄凌最终还是被我说动了。
他走后,我立刻对剪秋吩咐道:“去,跟着她们,别靠太近。看清楚嫡福……看清楚大小姐和王爷都说了什么,做了什么。尤其注意,额娘在不在场。”
剪秋领命而去。
我躺在榻上,闭着眼睛,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前世的画面。
也是在这样一个午后,在王府的花园里,柔则应玄凌的请求,跳了一曲《惊鸿舞》。那身姿,那神韵,彻底勾走了玄凌的魂。
而当时,额娘正在不远处与府里的其他女眷说话,她看到了,却没有阻止。
甚至,她的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这一世,我不会再让那支舞跳起来。
我要让额娘看到的,不是柔则的才情,而是她的“失德”。
一个时辰后,剪秋回来了,脸色有些古怪。
“怎么样?”我问道。
剪秋附在我耳边,低声说:“主子,您真是神了。王爷果然邀大小姐去水榭那边说话,额娘被几位格格缠住,落在后面。奴婢悄悄跟过去,只听见王爷在叹息,说……说‘终究是错过了’。大小姐便哭了,说她身不由己,心里……心里一直念着王爷。然后,王爷就……就拉住了大小姐的手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“额娘呢?”我急切地问。
“额娘没看见!”剪秋说,“就在那时候,李格格养的猫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,惊了额娘。等额娘再往水榭那边看时,王爷和大小姐已经分开了,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”
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,指尖冰凉。
果然,还是发生了。玄凌的情难自禁,柔则的半推半就。
只是这一次,被一只猫给搅了局。
但这还不够。
一次“巧合”不够,那就再来一次。
我需要一个更有分量的见证人,一个能一锤定音,彻底断了柔则嫡福晋之路的人。
而这个人,只能是我们的额娘。
第四章 一出无声的戏
机会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。
三日后,是我的生辰。
因我怀着身孕,玄凌便没打算大办,只说晚上在府里摆一桌家宴,请乌拉那拉府的人过来,一家人一起吃顿饭。
我“病”了这么久,精神也确实不济,便顺水推舟地应了。
生辰前一天,我特意让剪秋回了一趟娘家,名义上是给额娘送些王府新得的料子,实则是去传一句话。
我对剪秋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,看着她带着几分疑惑又带着几分坚定的眼神离去,我知道,这出戏最关键的一环,已经布置下去了。
生辰当天,我起得很晚。
玄凌特意免了我的晨昏定省,让我好生歇着。我便也乐得清闲,用了些清粥小菜,便又躺下了。
午后,玄凌过来看我,见我精神尚可,便说:“晚上的家宴,额娘和岳父都会来。你姐姐……也会来。”
我故作惊讶地睁大眼:“姐姐也来?她夫家那边……”
“她如今孀居,不必守那么多规矩。”玄凌的语气很平淡,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。
我心里冷笑。孀居?说得真是轻巧。这才多久,便已经可以随意出入王府,参加我的生辰家宴了。
但我面上只是露出一丝担忧:“只是……姐姐来了,看到王爷与我夫妻和睦,会不会触景生情,心里难过?说到底,总归是我这个做妹妹的,占了她的位置。”
我把“占了她的位置”这几个字,咬得极轻,却又吐字清晰。
玄凌的脸色果然微微一变。他最忌讳的,便是旁人说我这个侧福晋之位,是从柔则手里“抢”来的。这会显得他当年求娶嫡女不成,退而求其次娶了庶女,是一种妥协和无奈。
“胡说什么!”他低声呵斥道,“你是皇上亲指的侧福晋,是爷明媒正娶的,什么叫占了她的位置?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。”
“是,妾身知错了。”我低下头,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,“妾身只是心疼姐姐。”
这番以退为进,果然让他心生愧疚。他叹了口气,将我揽入怀中,柔声安抚道:“好了,是爷语气重了。爷知道你心善。别想那么多了,晚上高高兴兴的,啊?”
我温顺地点点头,将头靠在他肩上。
我知道,今晚这出戏,玄凌这个最重要的观众,已经入戏了。
晚宴设在我的院子里。
华灯初上,丝竹声声。
阿玛和额娘都来了,柔则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,素雅得如同月下的仙子,安静地坐在额娘身边。
玄凌坐在主位,我坐在他身侧。
宴席开始后,众人言笑晏晏,气氛很是融洽。玄凌频频为我布菜,嘱咐我多吃些,那份体贴,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“夫妻情深”。
我看到柔则的眼底,闪过一丝不易察opio的落寞。
酒过三巡,我借口有些头晕,想要回房歇息片刻。
玄凌不放心,要陪我一起。
我连忙按住他:“王爷,万万不可。阿玛和额娘还在这里,您是主人,怎能离席?剪秋扶着我就好。我只是回去躺一躺,换件宽松些的衣裳,马上就出来。”
我又转向额娘,歉然道:“额娘,女儿不孝,身子不争气,扫了您的兴。”
额娘连忙说:“快去快去,身子要紧。这里有我们呢,你别操心。”
柔则也站起身,关切地说:“妹妹,我扶你回去吧。”
“不必了,姐姐。”我微笑着拒绝了她,“姐姐好不容易来一次,多陪王爷和额娘说说话吧。”
我这话,说得滴水不漏。既点明了玄凌是主人,又暗示了柔则只是客人。
在剪秋的搀扶下,我缓缓离席。
回到卧房后,我并没有躺下,而是立刻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。
“主子,都安排好了。”另一个心腹丫鬟绘春悄声进来禀报,“小厨房那边已经得了信,一刻钟后,就会‘不小心’打翻给老夫人炖的燕窝羹。到时候,老夫人院里的张嬷嬷,必定会亲自来咱们院里的小厨房,盯着重做一份。”
张嬷嬷是额娘的陪嫁,最是忠心,也最重规矩。让她亲眼看到的东西,比任何人的言语都更有分量。
“很好。”我点点头,走到窗边,看向灯火通明的宴客厅方向。
我算准了,我一离开,柔则必定会找机会与玄凌独处。而最好的地方,便是我卧房外的那片小竹林。那里清静,又有假山遮挡,最适合说些体己话。
我也算准了,玄凌对我心存愧疚,对柔则旧情难忘,他拒绝不了柔则的主动靠近。
我更算准了,额娘。
我的额娘,乌拉那拉夫人,她最看重的,永远是家族的荣耀和规矩。她可以偏爱柔则,甚至默许柔则对玄凌动些心思,但她绝对无法容忍,在嫡庶名分已定的情况下,柔则做出有损家族颜面的、不知廉耻的举动。
尤其,是在我的生辰宴上,在我的地盘里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我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小小的喧哗,想必是燕窝羹被打翻了。
又过了一会儿,绘春匆匆跑进来,压低声音说:“主子,张嬷嬷来了!正往小厨房那边去呢!”
我深吸一口气,对剪秋说:“走。”
我们没有走正门,而是从卧房侧面的小角门悄悄溜了出去,绕到了竹林后面。
夜色深沉,竹影摇曳。
我果然看到,在竹林深处的一块假山旁,站着两个人。正是玄凌和柔则。
离得有些远,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。但我能看到,柔则正用帕子拭泪,而玄凌,则伸出手,似乎是想要为她擦去眼泪,又似乎是想握住她的手。他的动作,充满了犹豫和挣扎。
就在这时,一个提着灯笼的身影,匆匆从另一条小径上走了过来。
是张嬷嬷。
她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王爷和大小姐,脚步猛地一顿,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而竹林里的两个人,也因为这突然出现的光亮,惊得瞬间分开了。
玄凌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尴尬和难看。
柔则更是花容失色,下意识地往假山后躲了躲。
张嬷嬷是何等的人精,只看这一个照面,便什么都明白了。她脸色铁青,连礼都忘了行,转身就快步往宴客厅的方向走去。
好戏,开场了。
第五章 额娘的决断
我带着剪秋,悄无声息地回了卧房。
当我重新出现在宴席上时,气氛已经完全变了。
阿玛的脸色很难看,额娘更是面沉如水,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。
柔则低着头,坐在额娘身边,肩膀微微颤抖,眼圈通红,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。
玄凌坐在主位上,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,谁也不看。
我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,走到玄凌身边,柔声问:“王爷,怎么了?可是发生了什么事?”
玄凌看了我一眼,眼神复杂,欲言又止。
额娘却冷哼了一声,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,发出一声脆响。“没什么!不过是有些人,忘了自己的身份,不知检点!”
这话,无疑是说给柔则听的。
柔则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,哽咽道:“额娘,我没有……我只是看王爷心情不好,想劝慰几句……”
“劝慰?”额娘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有你这么劝慰的吗?拉拉扯扯,成何体统!你还当自己是未出阁的姑娘吗?你忘了你如今是什么身份?忘了宜修还怀着王爷的骨肉吗?你把乌拉那拉家的脸,都丢尽了!”
额娘是真的动了怒。
张嬷嬷是她的心腹,刚才回去后,必定是一五一十地将看到的情景都告诉了她。在额娘看来,柔则的行为,已经不是简单的儿女情长,而是“失德”,是“不知廉耻”。这不仅会毁了柔则自己的名声,更会连累整个乌拉那拉氏,甚至影响到我这个已经嫁入王府的女儿。
“我没有!”柔则哭着辩解,“是王爷他……”
“住口!”玄凌猛地一拍桌子,站了起来。
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。
他脸色铁青,眼神锐利如刀,扫过柔则,又扫过额娘,最后落在我身上时,才稍稍缓和了一些,但依旧带着一丝烦躁。
“够了!”他沉声说,“今晚是宜修的生辰,你们就非要闹成这样吗?岳母,柔则她……夫人她只是一时情急,并无他意。此事,是我的不是,与她无关。”
他到底还是护着她的。
只是这份维护,在此情此景下,显得如此苍白无力,甚至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。
额娘的脸色更难看了。
她冷冷地看着玄凌,又看了看哭得梨花带雨的柔则,最后,她的目光落在了我平坦的小腹上。
我知道,她在权衡。
一边,是她宠爱多年、才情出众的嫡女,是王爷心中念念不忘的白月光。
另一边,是她并不十分上心、但如今怀着王府长孙的庶女,是乌拉那拉家未来的希望和保障。
情感与理智,在她心中激烈地交战。
我适时地抚上小腹,轻轻皱了皱眉,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,身子微微晃了晃。
“主子!”剪秋立刻紧张地扶住我。
“宜修!”玄凌也立刻慌了,顾不上再与额娘争辩,几步跨过来扶住我,“怎么了?是不是肚子不舒服?”
我靠在他怀里,虚弱地摇摇头,目光却看向额娘,声音里带着哀求:“额娘,您别怪姐姐……都是我的错……我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……姐姐和王爷许是多年未见,多聊了几句罢了……您别生气,气坏了身子……”
我这番“顾全大局”的求情,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它像一面镜子,照出了柔则的“不懂事”和“自私”。
额娘的眼神,在那一刻,彻底冷了下来。
她做出了决断。
“王爷,”她站起身,对着玄凌福了一福,语气平静得可怕,“小女柔则,自幼娇惯,行事不知分寸,冲撞了王爷,也惊扰了侧福晋。此事,是臣妇教女无方。臣妇想,与其让她在外面惹是生非,败坏门楣,倒不如……倒不如请王爷开恩,将她纳入府中,由侧福晋这个做妹妹的,时时看管约束着,或许还能学些规矩。”
这话一出,满座皆惊。
柔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,连哭都忘了:“额娘!您说什么?”
将她纳入府中?
以什么身份?
玄凌也愣住了,他显然没想到,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。
只有我,在玄凌的怀里,垂下了眼帘,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、冰冷的笑意。
额娘,您果然还是那个最重家族利益的乌拉那拉夫人。为了保全家族的体面,为了安抚我这个怀着“龙孙”的庶女,您不惜亲手折断您最骄傲的那朵牡丹花。
柔则哭着跪到额娘面前,拉着她的衣角:“额娘,女儿不嫁!女儿不给妹妹做妾!”
“这可由不得你!”额娘甩开她的手,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,“你做出那等丑事,还想如何?乌拉那拉家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!要么,你现在就回府,一根白绫了断,保全我们全家的名声!要么,就乖乖听我的安排,进王府,伺候王爷,也伺候妹!”
“额娘!”柔则凄厉地喊道。
玄凌的脸色变了又变,他看着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柔则,眼中满是痛苦和挣扎。
他想拒绝。
可他要如何拒绝?
拒绝一个母亲“为了女儿名节”的请求?拒绝一个“教女无方”的岳母的“苦心”?
他一旦拒绝,就等同于承认,他和柔则之间,确有私情。
到那时,事情只会闹得更大,更无法收场。
最终,他闭上眼,艰难地吐出几个字:“……一切,但凭岳母做主。”
一锤定音。
我那心高气傲的嫡姐,乌拉那拉·柔则的命运,就在我生辰宴的这一晚,被彻底决定了。
她可以进王府了。
以庶妃,也就是侧福晋的身份。
与我平起平坐?不。
王府里,已经有了一位乌拉那拉氏的侧福晋。她再进来,即便位份相同,在出身、在子嗣、在我这个先进门的姐姐面前,她也永远要矮上一头。
更何况,她是以一种近乎“惩罚”和“管束”的方式进来的。
嫡姐,欢迎来到这座富丽堂皇的牢笼。
从此以后,你我姐妹,就要在这四方天地里,斗上一辈子了。
第六章 胜利的苦茶
圣旨下来得很快。
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兹闻雍亲王侧福晋乌拉那拉氏之姐柔则,性行温良,淑慎贤明,特封为雍亲王侧福晋,赐居别院,以伴其妹,共侍亲王。钦此。
一道旨意,将所有不堪的内情,都掩盖在了“姐妹情深,共侍一夫”的虚伪说辞之下。
旨意送到王府那天,我正坐在窗边喝着安胎药。
那药汁黑漆漆的,味道苦涩无比,一如我此刻的心情。
剪秋喜气洋洋地从外面跑进来:“主子,主子,大喜事!宫里的旨意下来了,大小姐她……她真的被封为侧福晋了!”
我慢慢地将碗里的药喝尽,将空碗递给她,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没有想象中的狂喜,甚至没有一丝快意。
心里空落落的,像被寒风穿过。
这场胜利,来得如此轻易,又如此沉重。我赢了名分,赢了未来,却也彻底输掉了与柔则之间,那仅存的一点血脉亲情。
从今往后,我们不再是姐妹,只是敌人。
玄凌是在傍晚时分来的。
他看起来有些疲惫,眼底带着几分红血丝。他坐在我身边,沉默了许久,才开口道:“宜修,委屈你了。”
我有些讶异地抬起头。
他该去安慰柔则才对,怎么反倒来同我说“委屈”?
“爷知道,让你和姐姐共处一室,是难为你了。”他握住我的手,力道有些大,“只是……岳母她心意已决,爷若是不应,只怕事情会更糟。你放心,爷心里有数。你是爷的女人,还怀着爷的孩子,爷绝不会让你受了委屈。”
我看着他,忽然明白了。
在他眼里,柔则进府,对我而言,是一种威胁,是一种伤害。所以他来安抚我,向我保证我的地位不会动摇。
他以为,我还是那个温顺、怯懦、需要他保护的宜修。
也好。
我便继续扮演好这个角色。
我红了眼圈,将头靠在他肩上,声音带着一丝哽咽:“王爷,妾身不委屈。姐姐能入府,妾身心里是高兴的。只是……只是妾身怕自己做得不好,惹姐姐不快。也怕……怕王爷的心,从此就不在妾身这里了。”
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,既表现了对姐姐的“担忧”,又流露出了一个孕中女子最真实的不安和嫉妒。
玄凌果然心软了。
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,叹息道:“傻瓜。爷的心,怎么会不在你这里?你肚子里,可有爷的骨肉呢。柔则她……爷对她,更多的是年少时的遗憾和亏欠。你放心,嫡福晋的位置,爷答应过给你,就一定会给你。”
他又一次许下了承诺。
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。
只是这一次,说出口的背景,截然不同。
前世,他说这话时,柔则还是自由身,是高高在上的白月光。而这一世,柔则即将顶着一个“侧福晋”的虚名,以一个近乎“罪人”的姿态,踏入王府的门槛。
一个需要他仰望的女神,和一个需要他俯身施舍怜悯的妾室,在他心中的分量,已是天差地别。
我安静地靠在他怀里,听着他一遍遍地保证,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。
男人的承诺,是最靠不住的东西。
我能靠的,只有我自己,还有我腹中的孩子。
柔则进府的日子,定在了一个月后。
那一个月里,我依旧“病”着。
太医每日请脉,开出的方子大同小异,无非是些固本培元的温补之药。我乖乖地喝着,也乖乖地养着。
府里上下都知道,侧福晋这一胎怀得十分辛苦,金贵得不得了。
而关于新侧福晋的流言,也渐渐传开了。
有人说,是乌拉那拉夫人心疼女儿孀居寂寞,求了王爷恩典。
也有人说,是新侧福晋自己行为不检,被娘家硬塞进王府,名为陪伴,实为“管束”。
各种版本,说什么的都有。但无论哪个版本,对柔则而言,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。
她还未进门,便已经失了先机,失了人心。
我从不参与这些议论,只是每日在自己的院子里,绣着给未出世的孩儿准备的小衣裳。一针,一线,都寄托着我这个母亲,最深沉的期望。
弘晖,额娘为你铺的路,已经走出了最关键的一步。
剩下的路,额娘会陪着你,一步一步,稳稳地走下去。
第七章 红妆与素缟
柔则入府那天,王府里并没有张灯结彩。
按照规矩,侧福晋入府,虽不如娶嫡福晋那般隆重,也该有一顶小轿从侧门抬入,府里也要摆上几桌酒席,热闹一番。
但玄凌下令,一切从简。
对外宣称的理由,是我身子不适,闻不得喧哗。
于是,我那心高气傲的嫡姐,乌拉那拉·柔则,便只坐了一顶青呢小轿,在暮色四合时分,悄无声息地从王府的角门,被抬了进来。
没有喜乐,没有宾客,甚至没有一身鲜艳的嫁衣。
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旗装,脸上薄施脂粉,看起来,不像是来做新妇,倒更像是来探亲的。
按照规矩,她入府后,要先来我这里请安。
我端坐在主位上,手里捧着一盏温热的参茶,静静地等着。
当她由丫鬟引着,走进我这间灯火通明的屋子时,我几乎要认不出她来了。
不过月余未见,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,那张曾经明艳照人的脸上,只剩下憔悴和麻木。她眼中的光彩,彻底熄灭了。
“妹妹……”她张了张口,声音干涩。
“姐姐,”我微笑着打断她,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,“如今你我姐妹,同在王府,当以规矩为重。妹妹如今不才,占着一个‘先’字,姐姐当称我一声‘姐姐’,或……按品级,称我一声‘主子’。”
柔则的身体猛地一僵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
她死死地盯着我,眼中充满了屈辱和不敢置信。她大概从未想过,有一天,我这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庶妹,会用“规矩”二字,来这样羞辱她。
她身边的丫鬟急得要开口,却被她用眼神制止了。
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,然后,对着我,屈下了她那高贵的膝盖。
“柔则……给姐姐请安。”
每一个字,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我没有立刻叫她起来,而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参茶,才放下茶盏,笑道:“快起来吧,都是自家姐妹,何必行此大礼。只是这府里人多眼杂,规矩总是不能废的,免得落人口实,说我们乌拉那拉家的女儿没有教养。姐姐,你说是吗?”
我将“教养”二字,说得格外清晰。
柔则的指甲,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里。她低着头,我看不清她的表情,只能听到她用压抑到极致的声音说:“……姐姐说的是。”
“这就好。”我满意地点点头,“你的住处,王爷已经安排好了,就在西边最偏的‘晚晴苑’。虽然远了些,但胜在清静,正适合姐姐你养心。一应份例,都和我这边是一样的,短不了你的。往后,你便安心住下,咱们姐妹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晚晴苑,那是我特意为她“选”的。
前世,我被打入冷宫之前,就在那里住了半年。那个院子,阴冷潮湿,夏日里蚊虫多,冬日里又不挡风。
我就是要让她也尝尝,那是什么滋味。
“多谢姐姐安排。”柔则的声音里,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“好了,天色不早了,王爷今晚歇在我这里,就不去你那边了。你也累了一天,早些回去歇着吧。晨昏定省,明日一早开始,不可误了时辰。”
我一句接着一句,将她的尊严,剥得干干净净。
玄凌今晚歇在我这里,是我要求的。他本想去柔则那边,以示安抚。但我只说了一句“夜里总是梦魇,害怕”,他便毫不犹豫地留下了。
一个有名无实的“新婚之夜”,是对她最大的讽刺。
柔则终于再也撑不住,福了福身子,转身快步离去。那背影,仓皇得像是在逃。
看着她消失在门外,我嘴角的笑意,才缓缓敛去。
剪秋走上前来,为我添上热茶,低声说:“主子,您何必如此……大小姐她,瞧着也怪可怜的。”
“可怜?”我端起茶杯,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,轻声反问,“剪秋,你记住。在这后宅里,最无用的,就是可怜。当我前世抱着弘晖冰冷的尸体,哭求无门的时候,谁可怜过我?当她穿着嫡福晋的朝服,对我颐指气使的时候,她可曾想过,我们是姐妹?”
有些人,你对她仁慈,她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。
对付柔则,就必须用最锋利的刀,一次性斩断她所有的念想和傲气。让她知道,从她踏入这王府角门的那一刻起,她就不再是那个众星捧月的乌拉那拉·柔则了。
她只是雍亲王府里,一个需要仰我鼻息生存的,侧福晋。
第八章 皇后的长夜
时光荏苒,倏忽数年。
玄凌登基,改元为雍正。我如愿以偿地登上了中宫之位,成了大清最尊贵的女人。
弘晖被册封为太子,他健康、聪慧,是我此生最大的骄傲。
而柔则,依旧是那个住在晚晴苑的“庶妃”。这些年,玄凌或许是出于愧疚,或许是念及旧情,也曾给过她几分恩宠。但她再也未能有孕。
她就像一株被移栽到荫蔽角落里的名贵花卉,虽然还活着,却再也开不出昔日那般绚烂夺目的花朵了。
我们之间,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。
她每日来我宫中请安,恭恭敬敬,从不逾矩。我待她,也客气周到,赏赐不断,在外人面前,做足了姐妹情深的模样。
只有我们自己知道,那平静的湖面下,是何等汹涌的暗流。
夜深了。
玄凌处理完政务,来到我的坤宁宫。
他屏退了左右,只留下我们二人。他像许多年前那样,坐在我身边,握住我的手。他的手,已经不像当年那般温暖有力,带着一丝帝王的清冷和疲惫。
“宜修,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几分我听不懂的怅然,“朕有时候在想,若是当年……朕没有去你家花园,没有再见到柔则,今日的一切,会不会有所不同?”
我的心,猛地一跳。
这么多年了,他终究还是放不下。
我抬起头,迎上他的目光。那双曾经让我沉沦的眼眸里,此刻写满了探究和审视。
他似乎想从我平静的眉眼间,探寻一丝当年狠厉的蛛丝马迹。
他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。或许是某一次柔则失态后的只言片语,或许是他自己夜深人静时的反复推敲。他开始怀疑,当年那一切看似天衣无缝的“巧合”背后,是否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。
他怀疑我了。
但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眼神清澈而无辜,一如当年。
“皇上,您在说什么?”我轻声问,“臣妾听不懂。”
他凝视了我许久,久到我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。
最终,他却只是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,将我揽入怀中。“没什么。朕只是……有些感慨罢了。”
他没有再追问。
或许是他没有证据,或许是他不愿意相信,那个在他面前总是温婉柔顺、善解人意的我,会有那样的心机和手段。
又或许,他早已不在乎真相了。
因为,我是他的皇后,是太子的生母,是与他共享这江山的女人。我的地位,早已稳如磐石。即便他知道了真相,又能如何?
他需要一个安稳的后宫,一个贤德的皇后。而我,恰好就是最合适的人选。
他靠在我肩上,闭上了眼睛,呼吸渐渐平稳。
我却毫无睡意。
我透过窗子,望向天边那轮残月,清冷的光辉,洒满深宫。
这一生,我处心积虑,步步为营,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。权力、地位、孩子的未来……
可我快乐吗?
我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,我再也回不去了。回不到那个会因为玄凌一句温存的话而脸红心跳的少女时代,也回不到那个会与姐姐手牵手,一起在花园里扑蝶的无忧童年。
我的手上,沾满了算计的尘埃,我的心里,也再没有一丝纯粹的温暖。
这坤宁宫,富丽堂皇,却也像一座更大、更华美的牢笼,将我牢牢困住。
玄凌永远不会知道,那个让他对我心生怜惜的“病”,那句让他对嫡姐柔则渐生疑窦的“无心之言”,那次看似无意的、让额娘亲眼撞破嫡姐与他私会的“巧合”,耗尽了我前半生所有的天真与孤勇。
我赢了这场战争,却也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上。
或许,这就是身为皇后的宿命。
在这漫漫长夜里,独自一人,品尝着胜利的孤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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