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柱子娘听四丫讲完那些遭遇，心里早已软得一塌糊涂。

她轻声问：“你是打定主意，再不回婆家、也不回娘家了？”

四丫郑重地点头：“我好不容易逃出来，说什么也不能再回去了。”

柱子娘沉默了片刻。尽管家里也艰难，可她实在不忍心让四丫一个人在外头飘零，过那有今天没明天的苦日子。

她咬了咬牙，说道：“那你就安心住在我们家！只要有我们娘仨一口吃的，就绝不会饿着你。”

四丫一听这话，眼泪又涌了出来。她一把抱住柱子娘，声音哽咽：“谢谢您，大娘……”

在她最无助的时候，柱子娘这番雪中送炭的情义，让她心里滚烫，说不出的感动。

柱子娘却拍拍她的背，笑呵呵地说：“别谢来谢去的，咱们庄稼人不兴这一套！”

顿了顿，柱子娘神色有些犹豫，轻声试探：“我是说……万一……”她一边说，一边留意四丫的表情，生怕一句话不对，又把这苦命的孩子推回黑暗里。

四丫望着她，心里明镜似的，斩钉截铁地说：“大娘，我懂您担心什么。要是……要是他们真找上门来，我就走，绝不连累您一家。”

柱子娘赶紧拍了下她的手：“瞧你这孩子，尽说傻话！大娘是怕他们真来了，我这小门小户的，护不住你啊……咱平民百姓，哪斗得过地主老财？你说是不是？”

四丫含泪笑了笑，那笑容里带着苦涩，也更显得她孤苦无依：“我明白的。您是我这辈子的大恩人，这份情，我永远记着。”

柱子娘抬头看了眼窗外，日头已近正午。她一拍大腿：“哟，光顾着说话，都这个时辰了！柱子他们俩也该回来了。你就在炕上歇着，大娘做饭去。”说着便利落地翻身下炕穿鞋。

四丫见状也急忙跟上：“大娘，我帮您。”

柱子娘却一把拦住，将她轻轻推回炕沿边，笑道：“病还没好利索呢，先养着！等身子好了，你想偷懒我还得骂你呢！”

四丫听出这话里没把她当外人的亲昵，心里一下子暖了，动情地说：“成，到时候我要犯懒，您就骂我，像我娘一样。”

柱子娘笑呵呵应道：“好，咱可说定啦！”

其实，柱子和他弟弟一大早就听见四丫和娘在屋里说话，还带着哭腔。两人没好意思进去，在门外低声商量了几句，就决定一道上山砍柴打猎去。

走在山路上，二柱子忍不住说道：“不知道四丫到底遇着啥事了，怎么还哭上了？”

柱子瞥了他一眼：“该咱们知道的，慢慢自然会知道。男人家的，少打听闲事！”

二柱子嘿嘿笑了几声，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样八卦有些没面子：“我这不是好奇嘛！”

柱子没接话，转而说道：“前几天下的夹子到现在还没逮到猎物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。我明明有两个是下在兔子道上的。”

二柱子问：“你不会是下在支道上了吧？”

柱子摇摇头：“说不准。今天上山你先砍柴，我得去瞧瞧。”

二柱子应道：“也行，不过我想先拿猎枪在山里转转，好久没打了，手痒。”

以前二柱子上山除了下夹子，打猎主要靠那杆猎枪，他的手法是村里数得着的准。可也正是这本事，差点让他废了一条腿。

大概是“一朝被蛇咬，十年怕井绳”吧，柱子听他这么说，心里不由得一紧，二柱子受伤时那惨白的脸色又在他眼前晃。

他深深看了弟弟几眼，终究没再说什么——毕竟，他不能看顾他一辈子。

上山后，柱子一个人循着记忆往下了夹子的地方走去。几个夹子仍原封不动地搁在原地，一无所获。他叹了口气，只好转身往回走。

二柱子已经抡起斧头开始砍柴了，见哥哥回来，立刻停下问道：“还没收获？”

“没。”柱子摇摇头。

二柱子把斧头往树桩上一劈，直起身来：“你把夹子下哪儿了？”

“就那边山坳里，有坟堆的那片。”柱子抬手一指。

二柱子一听就明白了，他对柱子说：“你在这儿砍柴，我过去看看。”说完抬脚就要走。

“小心点儿！”柱子在身后叮嘱。

二柱子头也没回，只摆了摆手：“知道啦！”

快到中午时，柱子早已砍好一捆柴，却迟迟不见二柱子的身影。他知道，二柱子一碰上打猎就什么都顾不上了，心里不免有些担心。他把柴火搁在下山必经的路口旁，转身又折回去寻人。

山坡上沟沟坎坎的，不好找，柱子只好一边走，一边喊。

刚爬上第一道坡，他就看见了二柱子——那人正蹲在地上，不知在捣鼓什么。

走近一瞧，竟是一只半大不小的野猪。柱子顿时兴奋起来：“收获不小啊！”

二柱子得意地一扬脸：“那当然！走，赶紧回家，让娘也高兴高兴！”柱子笑着点点头，蹲下身，一把提起野猪甩到背上。谁知这一甩，一股血猛地朝二柱子脸上泼来。二柱子躲闪不及，被溅得满脸是血，衣襟也染红了一片。

他抹了把脸，哭笑不得：“得！你这不是来帮忙，是来报仇的吧！”

柱子瞅着他那满脸血的滑稽样，没接话，转身就往回走。

二柱子也没了说笑的心思，默默跟在他身后。走到放柴的地方，柱子让二柱子把柴背上，自己则继续扛着那只沉甸甸的野猪，两人一前一后往家走去。

回到家里，一进院二柱子和柱子把东西放下，二柱子就喊道：“娘，您出来。”

柱子娘应声走出去，看见二柱子满脸血立马紧张地问道：“怎么啦？受伤了?”

二柱子一听，他娘的关注点根本不在野猪身上，他立马指了指野猪说道：“它的血！”

柱子娘一瞧见那野猪，眼睛顿时亮了：“这大家伙，得有七八十斤了吧？”

柱子笑着应道：“我看有。”

四丫也蹲在一旁，一会儿轻轻摸摸野猪的毛，一会儿又碰碰它的耳朵，眼里满是欢喜，嘴角抿着藏不住的笑。

柱子娘端详着野猪，语气里带着盘算：“要不拾掇拾掇，拿到镇上卖了吧？也好换点银钱用。”

二柱子一听就急了：“咱家养的猪也卖了，鸡也卖了，连这野猪也要卖，过年我们哪还有肉吃呀？”

柱子娘瞥了他一眼：“二超余，就你话多！还能缺了你那张嘴？卖了钱，专门给你割二斤肉，过年包饺子吃。”

二柱子扭头看了看四丫，小声嘀咕：“还多了一口人呢，才二斤。往年不也是二斤……”

四丫听了，大概觉得自己是外人，忙轻声说：“我胃口小，吃不了多少的。”

柱子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，温声安慰：“他不是这个意思，是在跟我娘耍赖皮呢。”

四丫感激地看了一眼柱子回道：“嗯，我理解。”

二柱子立马不依了：“谁耍赖皮了？我争来的肉，你们难道不吃？”

柱子娘赶紧打圆场：“行行行，今年给你多割一斤，总行了吧？”

二柱子一听，顿时眉开眼笑，朝柱子一扬下巴，露出个得意洋洋的表情他们边说话，边走回了屋去了。

柱子摸着肚子，岔开话头问：“娘，饭该好了吧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！”

柱子娘笑着应道：“早好啦，莜面！今儿这顿饭，管饱又扛饿！”

二柱子一听，立马摇头晃脑接了一句：“三十里的莜面，四十里的糕，二十里的白面饿断腰。”

他这一说，逗得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。……

饭后，柱子娘正要动手收拾那头野猪，柱子连忙上前拦住：“娘，您歇会儿，这些活儿我们来！”

柱子娘望着懂事的大儿子，眼里泛着欣慰：“没事，娘不累，一起动手快一些。”

四丫也凑过来脆生生地说：“我也帮忙！”

只有二柱子伸了个懒腰，打了个哈欠说道：“你们先忙着，我可得眯一会儿，上午走得腿都软啦。”

柱子娘心疼地看了他一眼，柔声道：“行，你去歇着吧。”

这边，柱子家正热火朝天地收拾着野猪，满是欢声笑语。而另一头，富贵家却为寻四丫闹得人仰马翻，一片兵荒马乱。

直至夜深，一波出去寻人的汉子们陆续返回。富贵爷爷紧蹙着眉头，迎上前问：“一点信儿都没有？”

回来的人摇摇头：“附近一二十里的村子都问遍了，都说没见过生脸的姑娘。”

老爷子长叹一声：“看来，怕是往山那边跑了……不然，怎会连一点蛛丝马迹都寻不着？”

“要真进了山，可就凶多吉少了。”有人接话道，“山里狼群多，万一碰上……”

话未说完，老爷子气得一拍桌子：“那也是她自作自受！怨得了谁？你们明天再沿着山脚找找，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。”

富贵见有人回来，也急急地跟了进来。他晓得这些叔伯是去帮他找媳妇的。他躲在人后，不敢作声。

人们的话他大多没听明白，但“狼群”二字，他却听得真真切切。

待爷爷话音一落，他再也忍不住，带着哭腔哽咽道：“媳妇……媳妇是不是被狼吃了？都怪富贵没用，把媳妇弄丢了！”

在他单纯的心底，始终固执地认为，是自己玩捉迷藏时没找到媳妇，才让她走丢了。他越想越自责，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。

爷爷见状，赶忙宽慰道：“好孩子，这不怪你，是四丫自己非要跑的。”

富贵却用力摇着头，认真又执拗地分辩：“不是的！就是媳妇跟我玩捉迷藏，她跑远了……她不认识回家的路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