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地铁的玻璃映照出我的面容时，我蓦地垂下头去。那张脸实在太过扎眼——嘴角耷拉着，呈一种如苦瓜般的弧度；眼下氤氲着熬夜后的乌青；刘海被汗水浸湿，黏贴在额头之上，宛如一条失去生机的水蚯蚓。

周遭的人们，有的专注于刷着手机，有的则闭目养神。唯有我，凝视着自己的倒影，刹那间忆起上周同事聚餐之时，有人笑着说道：“你总是缩在角落，恰似一只被雨淋湿的猫。

当时我跟着笑，喉咙却像被塞了团湿棉花。

手机于口袋之中震动起来，是母亲发来的消息：“你表姐要结婚了，你啥时候带男朋友回来？”我目光凝滞地盯着那一行字，指甲不自觉地嵌入掌心。

已然三十岁的我，未曾有过恋爱的经历，事业上亦未获得升职的机会。就连朋友圈，我都仅仅敢发布风景照片。只因我害怕被他人察觉，我居住在仅有十平米的隔断间；害怕被他人发现，我加班至凌晨却只敢点最便宜的炒粉；更害怕被他人知晓，我在KTV里竟连抢麦的勇气都匮乏。

上周部门团建，去KTV。灯光昏暗，酒气弥漫，有人搂着同事的肩唱《朋友》，有人搂着啤酒瓶哭诉“生活太难”。我缩在沙发最里侧，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歌词，喉咙发紧。突然有人把话筒塞给我：“来一首！别害羞！”

话筒沉得像块石头。我张了张嘴，声音卡在喉咙里。“哈哈哈她不会！”“社恐吧？”“装什么装啊。”

哄笑声中，我把话筒塞回去，借口去洗手间逃了出来。走廊的镜子映出我通红的脸，像被扇了十几个耳光。我拧开水龙头，捧水扑脸，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，凉得刺骨。镜子里的人眼睛发亮，不知是水还是泪。

深夜，我躺在床上刷朋友圈。表姐的婚纱照，同事的旅行照，前同学晒的宝宝照。我往下翻，手指停在一条动态上——高中同学聚会，有人发了张合影，我在最边缘，半张脸被前面的脑袋挡住，笑得比哭还难看。

评论区有人问：“这是谁啊？”有人回：“哦，那个总考第一的书呆子。”

我关掉手机，把脸埋进枕头。枕头里有股霉味，像极了高中时宿舍的被褥。那时我总躲在被窝里打手电筒看书，怕被室友发现我“装勤奋”；总等所有人都睡了才去洗漱，怕被看见我洗得发白的内衣；总在体育课假装肚子疼，怕被拉去组队打球——我太胖，跑两步就喘，没人愿意和我一组。

这些事，我从来没说过。就像现在，我从来没说过我加班到凌晨是因为怕被同事说“效率低”，从来没说过我拒绝相亲是因为怕被人挑剔“条件差”，从来没说过我躲在人群里，是因为从小到大，都没人教过我该怎么“融入”。

雨又下了起来。我走到窗前，看雨滴砸在玻璃上，蜿蜒成河。楼下有对情侣共撑一把伞，男生把女生护在怀里，伞面全倾向她那边；有对母女走过，小女孩蹦蹦跳跳，妈妈跟在后面喊“慢点”；有只流浪猫蜷在屋檐下，舔着湿漉漉的爪子。

我摸了摸自己的脸。冰凉的，没有温度。

原来孤独不是身边没人，是心里有个洞，怎么填都填不满；自卑不是觉得自己不够好，是明明很努力，却总怕被人看穿“你不过如此”；伤感不是因为失去了什么，是因为明明拥有过，却从来不敢承认“我想要”。

我站在人群里，比深渊更寂静。

因为我知道，就算我喊破喉咙，也没人会听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