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图片与内容来源于晋江文学城,侵权联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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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节选】
云畔微讶,“我们公爷已然被圈禁了,倘或你把以前的事按下不提,或者能继续在楚国公府过丰衣足食的日子。若是陪我入禁中指证楚国公,那么往后你就再也回不了楚国公府了,难道你不曾考虑过么?”
绘萤笑了笑,“我原是个家里遭难,又险些沦为贱籍的人,在夫人看来,多年的磨砺,早就应当变成那等趋炎附势的小人了,可是夫人不知道,我虽身为下贱,却还有一颗知恩图报的心。我今日能体体面面站在这里,全是有赖魏公爷,如今公爷遭人陷害,我怎么能贪图自己受用,不去管公爷的死活。”
云畔听她这样说,确实甚为感动,红尘男女见利忘义的多了,就连那些高人一等的权贵,大抵也都是见风使舵的,反倒是这些为生计苦苦挣扎在夹缝中的人,还记着往日的恩情。
自己起先因她是楚国公爱妾,对她还有几分鄙薄,但听她陈情到现在,渐渐也对她另眼相看起来。
只是高看归高看,这件事却不能随意定夺。她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道:“梁娘子在这样时候肯为我们公爷作证,我很感激娘子的侠义,但兹事体大,还需好好斟酌。我知道我们公爷素来缜密,楚国公要陷害他一事,想必他早就有所察觉了,请问娘子,在昨日之前,公爷可曾向娘子交代过什么?”
绘萤低头想了想道:“公爷吩咐我,往后所有关于楚国公的线报,都匿名报与陈国公知晓。”
云畔微叹了口气道:“这就是了,公爷的意思是,不论他这头出了什么岔子,对楚国公的监视不能断。娘子还需继续留意楚国公的一举一动,以免他日后另有部署,让陈国公落了下乘。”
绘萤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来,她怎么能不知道魏国公的意思,但如今得知他被圈禁了,自己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,自然头一桩是不惜一切代价,把人救出来。“夫人难道不想为公爷洗清冤屈吗?”她急切道,“只要将楚国公拉下马,那么公爷就能继续名正言顺角逐太子之位。像现在这样被圈禁在角门子里,什么都做不了,夫人难道不着急吗?”
云畔望了她一眼,这位梁娘子的焦急已经超出了界限,都是女人,自己哪里能不明白她的心。
王妃也看着这儿媳,不解为什么这样大好的机会,她反倒推脱起来。
有些话现在不便说,云畔只是对绘萤道:“公爷是我丈夫,我没有不着急的道理。可是梁娘子有没有想过,万一官家不相信你的指证,该怎么办?届时质问你,为什么身为楚国公的妾室,却不向着夫主,要为外人说话,难道梁娘子打算告诉官家,自己是公爷安插在楚国公府的细作么?那岂不是令官家更忌惮公爷,愈发认为他处心积虑?”言罢徐徐长出了一口气,“说到底,还是咱们揣摩不透上意,不知道官家心中到底更偏向谁。万一偏向楚国公,那么咱们这么做,无异于雪上加霜,不知梁娘子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?”
绘萤到这刻才算真正佩服起这位夫人来,先前她的婉拒,只给她一种胆小怕事的感觉,却没想到她有她的担忧,反倒是自己过于激愤,想得没有那么周全。
这么一来真是臊得慌,作为一个细作原该事事谨慎才对,怎么到了魏国公身上便乱了手脚,也不知人家瞧出什么来没有。
绘萤一时红了脸,讷讷道:“夫人说得很是,是我欠思量了。”
云畔牵动了下唇角,复又对她道:“公爷之前的托付,还请娘子继续照办。我听公爷说,楚国公生性多疑,娘子须步步小心,千万不要让他窥出端倪来才好。”
绘萤点了点头,其实昨夜楚国公从禁中回来,就怒气冲冲闯进她房里,质问她是否将府里的消息泄露了出去。只因当时书房里只有她在,他的一切计划也只有她知道,秘阁之中魏国公那些反将一军的话戳中了他的痛肋,他就开始怀疑,她是否与魏国公暗中有勾结。
那双舞刀弄剑的手扼住她的颈项,几乎要将她勒毙,所幸最后关头他又松开了钳制,她才活了下来。
接下来便是梨花带雨的委屈辩白,最后使了杀手锏,跳下床收拾自己的衣裳细软,哭道:“我和你算不得正经夫妻,不过是你从偏门上抬进院子的女人罢了。过去没遇见你的年月,我也是一个人过来的,不如这就放我去了,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过我的独木桥,只当从来不认得,我还要留着这条命,逢年过节好替爹娘祭扫。”
他慌了,忙上来认错,抱着她道:“是我一时糊涂……我听他说什么字迹有六七分相像,这话恰是我对你说过的……”
她奋力推开了他,讥诮道:“天底下只你一个聪明人,你想得到的,别人个个都想不到,公爷未免自视过高了些。公爷若是不信我,现在就杀了我,若是不杀我,我今日走定了!我跟了你,得到些什么?我好好的女孩儿,稀图给你做妾,日日被你那悍妇正室骂得孙子一样,竟是我前世里欠了你们家的!如今我走了,你们夫妇各自满意,公爷是要图大业的人,没的留着我这个奸细,坏了你的好事!”
横竖就是拳打脚踢了一通,闹得楚国公最后给她跪下了,她才罢休。
其实说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,李禹简那样一个不可一世的人竟能给她下跪,她着实是没有想到。既然已经闹到这样地步,自己自然要就坡下驴,当夜吵过之后,恩爱缠绵自是不能少的,今早甚至依依将他送到东华门上,待他进去上朝,自己才乘坐油碧车返回。
经过瓦市将车停在潘楼前,作势进去饮茶,从后门上又换乘了一辆马车,再三确认无人盯梢,方登了魏国公府的门。她心里记挂的是另一个人,因此楚国公再多的掏心挖肺也不能令她动容,她确实是想过的,只要能替魏国公洗刷冤屈,哪怕自己就此死了,也无怨无悔。
可惜这条路好像行不通,非但不能救他,也许更会害了他。自己不能为他做什么,仅剩的价值也只有回到楚国公府,继续替他盯着李禹简的一举一动。
于是站起身来,向堂上的三位又行了个礼,“夫人放心,我自会小心的。既然不必我替公爷作证,那我就回去了,倘或接下来有什么差遣,夫人只管打发人来知会我,我会尽我所能,助公爷脱困的。”
云畔说好,亲自送她上了廊庑,看她随仆妇出了月洞门,方转身返回花厅内。
王妃还有些怅惘,“若是能让她在官家面前作证,万一官家信了,那该多好。”
云畔知道作为母亲的心思,就算有任何一线希望,也想抓住不放。可是若真把人带到官家面前,且不说有没有这个机会,就算有这个机会,风险也太大了。
遂扶王妃坐下,温声道:“母亲且想一想,她的来历咱们暂且没法求证,都是空口无凭,万一她背后的正主是楚国公,那该怎么办?退一步说,就算她当真是公爷的人,到了官家面前,谁能保得住她说出什么话来。人是咱们带进去的,万一有犯上的举动,那咱们家岂不是要遭受灭顶之灾?”她缓缓摇头,“我不能冒这样的险,公爷叮嘱我守好门户的,要是因一时莽撞害了全家,那我就万死难辞其咎了。”
惠存也赞同她的话,“眼下哥哥不在,咱们也没法向哥哥求证,暂且不能确定这位梁娘子的来历和用意,小心驶得万年船,我觉得阿嫂做得对。”
王妃听完,抚了抚额说:“我也知道不能病急乱投医,可你哥哥被关在那种地方,我心里急得不知怎么才好……”
云畔思忖了再三方道:“母亲,咱们入禁中,找太后与皇后吧!虽然未必能救出公爷来,但可以让她们知道实情。官家没有下令追查这件事,公爷连申冤的机会也没有,咱们去见了她们,把话说到,不拘她们信不信,咱们把能办的事都办了,往后……就听天由命吧。”
王妃忙颔首道好,“既然决定去,那我这就准备起来,先回去取了名牌,咱们上宫门叩请,总是搏一搏,全看老天爷的安排吧。”
云畔送王妃和惠存上了廊子,自己返回续昼换衣裳。如今诰命的冠服是不能穿戴了,进宫也是庶人的打扮,所幸王妃身上还有诰封,否则连到宫门前的机会都不会有。
因外面还在下着雪,马车行进起来也是缓缓地,云畔还记得婚后跟着李臣简入禁中谢恩,那时正是初夏时分,草木葱茏,天清地广……一眨眼半年过去了,又到拱宸门前,已经是漫天飞雪的时节。
扶着王妃下车,往宫门上递了牌子,从拱宸门到庆寿殿,有好长一段路要走,一道一道门禁传话,也需耗费不短的时间。马车就在身后,车上有温炉可以取暖,可是谁也没想返回车内,就提心吊胆地,打伞在这冰天雪地里静候着。
王妃望着森严的宫门叹息,“不知太后和圣人愿不愿意见咱们。”
云畔呼出的气,在眼前交织出白茫茫的雾霭,喃喃道:“一切听凭天意吧。”
这里话音才落,便见一个小黄门从拱宸门内出来,上前先行了礼,依旧口称王妃和公爵夫人,呵腰向内比手,“太后有请。”
王妃大喜,忙拽着云畔的手,跟着小黄门上了夹道。
从迎阳门一路往南,夹道两旁有中黄门垂首清扫。天上大雪纷扬,雪染白了他们的头,他们一面朝手上呵着热气,一面挥动着竹枝扎成的扫把,虽是无用功,却还是尽心将砖缝中的积雪都刮扫了出来。
若是换成平常,云畔大约会生出一番感慨来,可如今自己家里也遭逢了大难,便觉得宫人和王侯将相,在那些站在权力顶峰的人眼里都是蝼蚁,失了势的贵胄,与这些人并没有什么两样。
小黄门亦步亦趋,将人引进了庆寿殿,皇后也来了,因当初梁王在时,王妃和皇后妯娌间相处得不错,这回出了这样的事,王妃见过了礼,便拉着皇后哭诉起来,“圣人,忌浮是您看着长大的孩子啊,他的人品如何,太后和圣人都是知道的。小时候在资善堂读书,兄弟们不论做了什么调皮的事,一应都是他来背黑锅,这样的孩子,怎么能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来啊!”
王妃的情绪有些激动了,自己想当然的话,在太后和皇后的眼里并不能作为佐证。
人是会变的,野心也会随着见识水涨船高。官家无子,他们堂兄弟三人之中,最后必定有一人会继承这江山,如此锦绣的天下,大权近在眼前,谁能不生觊觎之心,谁又不会有自己的盘算。
皇后倒还有两句宽慰的话,太后脸上则是淡淡地,赐了她们座,偏头看梁王妃哭得厉害,这位年轻的公爵夫人却很镇定的模样,便问云畔:“忌浮出了这样的事,你心里是怎么想的?”
云畔在杌子上向太后欠身,“妾记得,太后曾经与妾说过,两位外祖忠于朝廷,忠于官家,妾虽是女流,却也有外祖一样的赤胆忠心。今日求见,并不是因私情祈求开恩,实则是有内情,要向太后与圣人呈禀。”
太后与皇后对视了一眼,“内情?什么内情?”
王妃起先心乱如麻,但见云畔从容,自己浮躁的心气便也平稳下来,转头向云畔示意,“今日不为旁的,就聊一聊家中俗务,也好让太后与圣人知道前因后果。”
云畔说是,端端将手压在膝上,缓声道:“妾在南桥瓦市上开设了一间铺面,原是为了让上京女眷们有个消闲的地方,后来来往的人多了,难免会有内宅消息流通。我家郡主许了丰州节度使耿煜的儿子,若是不出意外,年下便要完婚的,但婚期临近,却听说耿三郎养着个极为宠爱的通房,外子与耿三郎商讨过,耿家许诺将人送走,却不想那通房怀了身孕,耿家便悄悄将人藏在庄子上养胎,打算等郡主过门之后,再将他们母子接回来。郡主得知后自然不答应,一气之下退了婚,那通房回到耿家后以死相逼,要求耿家给她名分,结果弄巧成拙,孩子丢了不说,还弄断了耿三郎的胳膊,自此耿家便记恨上了我们。”她将这长串的前因说明白了,顿了顿复又道,“昨日谏议大夫得了线报,向官家参奏外子,后来官家下令缇骑搜查公爵府,搜出几样所谓的法器,与一卷写着‘敕’字的宣纸……太后,那位率领缇骑的指挥使不是别人,正是耿节使的妹婿,两家已经有了过结,事先将准备好的物证夹带进来,谁又道得清其中原委!妾说了这么多,并非想替外子开脱,只是想求太后与圣人明鉴,一个果真有犯上之心的人,哪里会在家里放着这样明晃晃的‘罪证’,等着别人来拿。妾别无所求,只求官家能严审那日入府搜查的指挥和缇骑,还外子一个清白。”
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条理清晰,大有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深稳。譬如这样的人,纵是没有理,也叫人觉得自带三分理。皇后看了太后一眼,迟疑道:“但昨日官家审问的时候,忌浮已经承认了。”
王妃闻言又哭起来,“圣人,忌浮的心性还和小时候一样,过于重手足之情。他未必不知道是谁构陷了他,可他是个老实头儿,心里有怨气,却又不能与那人撕扯,便泄愤似的应下了,大约还指着那个人良心不安,有幡然悔悟的一日呢。”
云畔也低头拭泪,略整顿了一下情绪方道:“外子没有向官家说明那个临摹他笔迹的人是谁,妾心里虽知道,却也不会无凭无据在人背后放冷箭。所以恳请官家能彻查那日登门的缇骑,只要从此处着手,那么背后主使之人自然也会败露行迹,届时孰是孰非,官家自会圣裁。”
太后与皇后听了,当场并没有表决,皇后道:“官家因这件事气得坐卧不宁,眼下连我也不敢同他提起。不过你们放心,待官家的心绪略平稳些,我自会想办法呈禀的。”
口头上应了,但要等所谓的心绪平稳,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。
云畔来前就有准备,其实今日入禁中,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,只是想着尽一尽人事罢了。现在话说到了,最终怎样决断,还要看官家的取舍。要是怕陈国公势大,有意想折断他的膀臂,那么李臣简在角门子上的阴暗岁月,便少不得要延长一阵子了。
从禁中辞出来,云畔垂首坐在马车里,半晌没有说话。王妃担心她伤情,和声安抚着:“将事情经过报与太后和皇后知道,我们已经尽了力了。他们若是情愿栽培那个狼子野心的李禹简,愿意将江山交到他手上,那也是天命,该咱们的磨难,咱们受着就是了,再没什么可说的。”
云畔点了点头,心里却知道,楚国公想顺利登上那个位置并不容易。如果官家果真青睐他,那么上京少不得会有场腥风血雨,毕竟李臣简虽遭圈禁,还要问一问李尧简答不答应。都是手握兵权的人,谁又会买谁的账!
反正现在自己顾不得什么前程地位了,一心只惦记着西角门子里的人。回到公府之后便让门上套车,将先前预备好的东西都装起来,又让檎丹取了银票,对王妃道:“母亲奔波了半日,想必也累了,且在家休息休息。角门子那头也不知能不能打点,我先过去探一探,倘或能见到人,等安排好了,再接祖母和母亲过去瞧他。”
王妃如今对她是没有任何不放心的,知道她办事稳妥,忌浮不在,她已经是家中大半个顶梁柱了。便颔首道好,“那种地方都是些粗人,你自己还需小心。传令给长史官,让他随行支应,你多带两个小厮婆子,倘或实在没法子买通,就回来再从长计议,千万别在那里多耽搁。”
云畔道是,正要出门,惠存坚持一同前往。云畔原本想让她在家听消息的,可惠存说不,愧怍道:“哥哥被耿家陷害,都是因为我。我现在后悔极了,早知如此,闭着眼睛嫁了,哥哥就不会受这样的委屈了。”
惠存现在很后悔,要是那回没有敲锣打鼓让耿家下不来台,要是没有撺掇着徐香凝当正室,耿家应当不至于恼羞成怒。如今哥哥的前程尽毁,人也被关押了起来,比起这些,自己的婚姻坎坷些,又算得了什么。
所以当得知楚国公勾结耿煜诬陷哥哥起,她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,越想越懊恼,眼泪不知流了多少,只盼着阿娘和阿嫂入禁中申辩,能有一点转圜,谁知到最后,还是这样不可调停的现状。
坐上了车,她不停抹眼泪,一会儿说对不起哥哥,一会儿又说对不起阿嫂。云畔只得探手拍了拍她的肩,柔声道:“你不该有这种想法,就算不得罪耿家,楚国公也有的是办法构陷公爷,一个耿煜,实则并没有那么重要。再说你的婚姻,难道不是关乎一辈子的大事吗,耿家这样无耻,能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来,你在他家日子八成也不好过。到时候他们欺负你,哥哥必定要帮你出头,早晚都是个得罪,何必现在搭进你的一生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惠存哭着说,“将来哥哥的根基兴许更壮了,耿家也不敢明着算计他。”
云畔笑了笑,“原本你年下就要过门,过完门他们就把徐香凝接回来,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,早一日晚一日,能有多大差别?再说就是去问公爷,他必定也不会后悔,拿自己妹妹终身的幸福换自己一时的太平,你觉得他是那样的人么?”
惠存听她这样说,心里的愧疚好像略略有了些缓解,低着头擦了擦眼泪道:“那往后可怎么办呢,太后没有松口说立刻彻查,哥哥就得继续关在西角门子那个鬼地方。”
云畔叹了口气,自己心里也油煎一样,可是这种痛苦,又能同谁去说。
打帘往外看,雪没有要停的迹象,早晨清扫过的街道又积了厚厚的一层,几乎淹没小半个车轮。
西角门子是个很偏僻的地方,夹道幽深,关押人的小院子在夹道尽头,须得通过一个又一个关卡,才能顺利到达。
长史官裹着斗篷下车支应,和守门的解差耳语了两句,结果那解差连连摇头,连送出去的银票都给推了回来,往夹道深处一指,“那位可不是寻常人物,小人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,也不敢做这个主张。”
云畔等了片刻,见那头谈不下来,心里着急,便携惠存推门下车,亲自上前商谈,说:“这位押队,咱们公爷身子不好,常须吃药,这些东西不过是御寒用的,还请押队通融。”
解差一看她的穿着打扮,就知道是公爵夫人无疑。寻常这等人上人,是不会多瞧他们一眼的,如今家里落了难,只好纡尊降贵来同他说好话,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!
不过心下虽感慨,规矩却不能坏,便堆出真挚的神情道:“夫人,并不是小的拿着鸡毛当令箭,实在是看押的规矩森严,就连今早陈国公打发人来送的东西,咱们也没敢放进去。实在是魏公爷身份不一般,咱们得确保他看押期间万无一失。万一送来的东西里头有些什么不好的物件……人有了闪失,咱们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,因此无论如何也不敢胡乱应承。”
云畔没办法,示意长史官又加了一张银票,好言好语道:“押队,这里有一千两银子,权当我给押队和诸位效用买茶吃的。里头关押的人,是我的命,别人送来的东西你们不敢接,我送的东西绝没有坏心思。还请押队能体谅我,眼下正是大寒的节气,他一个人在里面,不知吃住怎么样,只求让我见他一面,也好放心啊。”
解差垂眼看了看银票,眼神里有动容,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,他们苦巴巴在这里守上一辈子,也不可能赚这么多的钱。
想伸手,却不敢,只好连连摇头,“请夫人见谅,这钱小的有命拿,只怕没命花,魏国公是才关进来的,多少人都盯着呢。小的若是放您进去瞧人,上头怪罪下来,小的吃罪不起。所以还请夫人不要为难小的,天寒地冻,夫人请回吧,里头虽不像府上那样滋润,但总是有饭吃,有被盖的……”
“那他吃些什么?”云畔赶忙追问,“有人专为他预备饭食吗?送进去的饭菜都靠得住吗?”
解差被她问住了,抬起冻僵的手挠了挠后脑勺,心道到了这步田地,哪儿来的人专给他开小灶啊,却又不便直撅撅回答,只好敷衍着:“饭食肯定没法同府上比,就是些粗茶淡饭,但绝对靠得住,每顿都有人拿银针验了毒,才给送进去。”
惠存踮着脚尖往里眺望,夹道深深,透过风雪,只看见两扇紧闭的门扉。于是转头问:“可是你们吃什么,我哥哥就吃什么?你们从哪里送饭进去?到了他手里,饭食还热乎着吗?”
这些问题愈发难回答了,解差耷拉着眉眼支吾:“这么冷的天,饭菜才出锅就凉了……”
云畔一听,哭得了不得,他的身子不能受寒,在家时候她处处小心张罗,如今连口热饭都吃不上,那不是要他的命了么!
“押队,请你替我想想法子,见不着人也没关系,替我们把东西传进去也成。”她又示意檎丹加了一千两,“只要把东西送进去,不拘押队怎么分派,这些钱全是你的,倘或不够,你只管开口。”
那个押队有些眼晕,看着这二千两,直直咽了口唾沫。
二千两啊,足够在上京买一处大宅子,再雇上几个女使婆子伺候了,多少人一辈子能挣二千两……问问他的眼睛,看着这二千两真是垂涎欲滴,但问问自己的心,钱好拿,命也好丢,比起钱财来,还是活着更要紧。
于是调开了视线,正气道:“夫人别再说了,小的做不得那么大的主,还请见谅。”
长史上前又打商量,“押队,你在这夹道供职多年,深知里头窍门。咱们青天白日送来不合适,或者可以等你们换班时候,哪怕半夜里来也成啊,只要押队你一句话……”背着人把银票塞进了他手里,“只要一句话,这钱便是押队一个人的,咱们必定守口如瓶,绝不在人后翻小账。”
说罢一通拱手作揖,请求通融。
这一千两的银票,握在手里滚烫。看守夹道不算肥缺,自当今官家即位起,这角门子已经三十多年没有关押进皇亲国戚了,冷不丁来了一个,聚宝盆捧在手里,竟不知道怎么使才好。
解差有点为难,“银票我是真不能收,早前角门子无人问津,咱们这些人当班的时候赌钱吃酒也没人管。如今魏公爷来了,内外不知加了几拨人,我就算有空子,那也不敢钻啊。”“就没有一点办法?”长史陪着笑脸道,“劳驾再斡旋斡旋,押队的好处我们府上记着,将来绝亏待不了押队的。”
那解差斟酌了半晌,最后道:“东西是真递不进去,不过可以变通变通,和上头申报,送个人进去照应。只是有一桩,进去了就出不来了,府上安排个能干忠心的小厮吧,随身带些物件进去,寻常要是还缺点什么,只要无伤大雅的,我也可以帮着递一递。”
云畔和惠存一听,顿时欢喜起来,辟邪在后面跃跃欲试,“小的进去,小的从小伺候公爷,伺候了十几年,最是熟门熟路。”
云畔却说不,“还是我进去吧,反正该奔走的地方都奔走过了,只等官家开恩。在家候着,我委实不放心,倒不如人在跟前,心里还踏实些。”
大家面面相觑,家里两个主持大局的人要是都进去了,那万一再有什么事,岂不是乱了套?
惠存不赞同她这么做,可是她心意已决,好像说什么都不管用了。
回到家后,她在太夫人和王妃面前也说了自己的想法,太夫人和王妃都大感震惊,“一个人吃苦不够,还要再填进去一个吗?快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,就算这会儿去问忌浮,他也绝对不会答应的。”
可云畔却是铁了心了,平静地说:“祖母,母亲,我和他成婚半年,其实相处的时间并不多。这回出了这样的事,我要是能进去,恰是我们夫妻像常人一样朝夕相处的机会。他吃着苦,我在外面锦衣玉食地受用着,心里也不好受。倒不如同甘共苦,将来他被赦免,我跟他一道出来。倘或官家狠心关他三年五载,我也跟他在里头三年五载,两个人在一起,也好做个伴。”
她说到这里,触动了太夫人的心弦,怅然道:“好孩子,没想到你这样一心为着他。早前我瞧你年轻,又是张太后安排的婚事,说实在话,其实并不看好你。现在忌浮出了岔子,我瞧着你为他奔走筹谋,才知道你果真是个好孩子。原谅祖母先前张罗为忌浮纳妾,伤了你的心,就当我老糊涂了,不要和我一般见识。这回你自愿进去陪着他,我才知道你们小夫妻感情那样深,想来往后也没有人能拆散你们了。”
这倒是个意外之喜,云畔没想到太夫人会有这一番内心剖白,忙道:“祖母言重了,您说这些,可是要折得孙媳妇没法活了。”
太夫人摇了摇头,“我说的都是心里话,你拿真心对忌浮,我要是还来作梗,岂不是像耿家那老婆子一样了。”
大家听了都笑起来,但这样时节,怎么说都有种苦中作乐的嫌疑。
王妃将她的手紧紧合在掌心里,温声说:“你可要仔细想明白,进去容易出来难。你又是女孩子,那种地方阴寒得很,万一伤了身子可怎么好。”
云畔说不要紧,“我身子强健,在外头牵肠挂肚,反倒更容易生病。”
太夫人知道她已经打定了主意,便对王妃道:“她这性子,也是个十头牛拉不回来的,既然要去,就让她去吧!”一面讪讪笑了笑,“两个人见天在一处,没准儿出来的时候,能带上个小娃娃。”
这就是老太太的一点小心思,到底子嗣还是很要紧的,那样苦寒的境遇下,也不忘提醒一下他们小夫妻最重要的使命。
横竖家里都说定了,就剩下打通上面的环节了,云畔直去找了陈国公,把来意同他说明了,陈国公发了一会儿怔:“弟妹当真决定这么做吗?”
云畔说是,“日后我们夫妇能不能出去,就全仰仗大哥了。”
这样做,是真有一股悲情的味道,让陈国公愈发觉得肩上责任重大。
果真他自责不已,“是大哥无能,一时救不出忌浮来,不过弟妹放心,用不了多久,我一定会让你们走出西角门子的。”
云畔说好,“那我们就等着大哥的好信儿了。”
如果说把人保出来有难度,要送一个人进去,则轻松得多。
陈国公向官家回禀,说忌浮身上病症又加重了,他的夫人自请一同关押,好进去照应。
官家听后甚为感慨:“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,江珩的女儿倒是半点不像江珩,更像大长公主。”
最后自然是答应了,李臣简的身子不好是出了名的,但凡拿这个做借口,只要官家不打算要他的命,必定不会作梗。
禁中恩准的口信传出来时,正值傍晚时分,云畔接了消息便筹备起来,虽然不能带太多东西,但日常的被褥衣裳还是可以随人进去的。
王妃和惠存将她送到夹道口,千叮咛万嘱咐,“倘或有什么要紧事,无论如何一定想法子传口信出来。”云畔点头应了,复又对王妃道:“母亲,我和公爷都不在,不知那些小人会怎么为难家里,还请母亲万事小心。”
王妃让她只管放心,“我们身上都有诰封,量他们不敢造次。就是你们在里头,怕是要吃苦了。”
云畔只是淡淡一笑,吃苦不会让她却步,反倒因为能见到李臣简,心里变得踏实起来。
她向王妃行了一礼,然后挎上小包袱,跟着前面开道的解差走进了夹道。那夹道很深,仿佛在世界另一头似的,灯笼里跳跃的灯火在凄迷的夜色里,仅能照亮足尖的一点。
鞋子踩着积雪,咯吱作响,走了好久才抵达破旧的院门前,解差照例叩响门扉,拔高嗓子通传:“魏公爷,夫人来瞧你了。”一面落了锁,推门将人引进院内。
这是个小小的院落,天井内里草木枯败,屋舍看上去也陈旧腐朽了,正屋里透出幽幽的、微弱的灯光,像深山荒庙似的,充满诡异玄妙的感觉。
屋里的人大约听见了解差的通传,有些不可思议地走到门上张望,见来人果真是她,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,半晌才问:“夫人怎么来了?”
云畔见他好好的,终于长出了一口气,有些得意地抬了抬手臂,示意他看自己挽着的包袱,“外面无趣,我进来陪你。”
他愕然,不知她怎么这样意气用事。可她不等他怨怪,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他,一面回身接过解差手里的被褥和衣裳,小小的个子,好像有无穷的力量。
他一看,忙上来接应,自己扛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包袱进去了。云畔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交到那解差手里,“天寒地冻,劳烦押队了,往后还要请押队多多关照。”
解差拿了这银子,老大的不好意思,“夫人太客气了,我昨日无功受禄,今日又……实在有愧得很。”
云畔笑着说:“押队只管拿着,我们不缺贵戚高朋,只缺患难之交。想来这次要在角门子逗留一段时日了,看押的官差之中有个熟人,总有些照应。”
解差点头呵腰再三道了谢,方退出院子,云畔站在那里,听着门环落锁的声音,心里慢慢升起一点悲凉来。
环顾一下四周,没想到闹市之中,还有这等荒凉偏僻的地方。举步迈进正屋,才发现这屋子里空空荡荡,只有一桌一椅一床。床前的炭盆里,炭火已经半熄了,桌上燃着一盏油灯,长长的棉芯顶端一焰如豆,晃晃悠悠浮在油碗上,恐怕动作大一点,就会把它扇灭了。
所幸屋子不漏风,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赏了。云畔像个持家的小媳妇,先翻出被褥将床铺好,他在边上看着,想帮忙又无从下手,等她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,笑吟吟回身来看他,带着些新奇的口吻说:“咱们富贵了半辈子,没想到还有机会体会一下贫贱夫妻的滋味。”说着打量他,他穿得很单薄,脸色有些发白,但精神看着还不错。天潢贵胄的做派,即便到了这样艰难的处境,好像也并不显得有多落魄。
想来她乍然的出现,让他吃惊到现在。他面对她,头一次感到手足无措,蹙着眉道:“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,你进来做什么……”
云畔歪着脑袋问:“在公爷心里,我就只配呆在好地方,不配和你同甘共苦?”
他的眼睫交织起来,豆灯之下愈发显得深浓,说不是的,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你进来了就出不去了,这地方……”
“这地方有你。”她认真地望住他,“你能受苦,我为什么不能受苦?”
他心里堆积了几日的寒冰,忽然被她捂热融化了。
虽说自己早就准备好会有此一劫,但果真来了,他还是难免怨恨。这两天两夜他几乎未合眼,这空空的屋子里没有书,没有笔墨纸砚,他只好盯着漫天飘落的雪花,一看就是一整天。
世间什么最可怕,寂寞最可怕,这和日日忙碌后一个人自在的独处不一样,因为心里没底,安静反倒变成了煎熬。
可是就在这个时候,她来了,像一道光,刺穿厚重的云翳,照进他生命里……
浅表的纠结散了,他终于释然,微微一笑道:“这两日你不在我身边,其实我很想你。”
人生那么漫长,总会有一个人,是你心灵的寄托。
譬如年少的时候依恋着父母,等到娶妻之后便发生了转移,那个最亲近的人,变成了你感情甚笃,同床共枕的人。这两日关押在这里,有大把的闲暇时光来回忆往日种种,从年少时入军中历练,到长大成人后对将来的筹谋,剩下的就是思念这新婚不多久的妻子。虽然相处并不多,也不似旁人婚前惊天动地过,婚前仅有的三次接触,甚至连所谓的喜欢也算不上,至多是得知即将成婚,顺理成章生出的一点好感。
可就是这样盲婚哑嫁——算得上盲婚哑嫁吧,却让他尝到了甜蜜欢喜。他是个静水深流的人,但在面对这小妻子时,也从未掩饰自己对她狂热的炽爱。也许这种深情,在善于表达的人眼里过于含蓄,但于他来说,算是十分外露了。
很高兴,她也回应他的爱,在他遇见波折的时候,不遗余力地为他奔走过,到了最后无处可以求告,便毅然放弃一切到他身边来。虽然她不说,自己其实全都知晓,心里便愈发涌出沉甸甸的感激,庆幸自己何其幸运,能遇上这样一位贤良的妻子,温软的知己。
都是内敛的人,心心相印只在顾盼之间。
云畔含笑望着他,他说想她,便是对这两日牵肠挂肚最好的慰藉。
仔细审视他,秋水流淌过他的脸颊,看着看着,便看出满眼的泪来,总算来得及时,他还好好的,自己也很有信心,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妥善地照顾他。
她向他伸出手,“公爷,抱抱我。”
他听了便来拥住她,微微躬着身子,让眼睫紧贴在她耳畔,有些委屈地说:“官家褫夺了我的封号,往后我再也不是魏国公了,你再叫我公爷不合时宜,换个称呼吧!”
云畔眯起迷蒙的眼,想了想道:“那就叫郎君吧,你不是喜欢听我叫你郎君么。”
他说:“好虽好,还不够亲近,就叫我的名字吧,叫我忌浮。”
如今世道,女人依附男人而活,夫妻之间并不是平起平坐,夫主夫主,是夫更是主。
其实他不满这种现状,但早前因为身在其位,且也不知她心里怎么想,几次小字的昵称都只限于他唤她,她好像从来没有正经叫过他的名字。越是端着,恭敬着,他就越渴望那种心灵的贴近和契合。现在一身的包袱都没有了,官称也没有了,她总可以丢开那些世俗的东西,和他像寻常夫妻那样相处了吧!
云畔专注地凝视他,流光潋滟的眼睛里满含爱慕。起先那两个字有些难以出口,虽然背后也曾称呼他的小字,但现在这样郑重其事,好像还是头一回。
她有些难为情的样子,嗫嚅了片刻,才启唇唤了声“忌浮”。
他孩子气地笑着,“我没有听清,再叫一遍。”
她红了脸,又大声了些,“忌浮!”
他满意了,脸上有欣慰之色,抱着她说:“真好……这样真好。”
都被关起来了,哪里好!可是云畔明白他的意思,偷得浮生半日闲,以前的人生过于逼仄,被关到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来,反倒涤荡了内心的浮躁,人也变得纯粹起来。
寒冷的陋室内,小小的豆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到墙上,瘦而长,顶天立地一样。
身处风暴外围,感觉时事紧张,好像随时要经受惊涛骇浪;进入了风眼中心,却水波不兴,反倒品咂出了简朴的现世安稳。也可能是因为团聚了的缘故吧,对方在处,即是吾乡。
又腻歪一阵子,云畔方从他怀里脱离出来,重新添了两块炭,往铜吊里加水挂在炭盆上,等水烧开,一半用来泡茶,一半用来洗漱。
两个人围着炭盆取暖,椅子只有一张,另一个人就得坐在床上。以前这样的生活是难以想象的,但现在却又觉得别有一番风味,彼此也是欢欢喜喜地,反正有了伴,人生就不显得孤寂了。
好在杯子有两个,云畔取了随身带的化橘红,泡上一杯让他捧着,一面娓娓和他说外面的境况,说楚国公的那位爱妾找到府上,“梁娘子愿意为你作证,入禁中指认楚国公。”
他听后神色淡然,垂着眼道:“倘或真去禁中揭发楚国公,非但不能帮我的忙,反倒会让我陷入绝境。且楚国公之前的一切谋划都会打翻重来,那么长久以来的埋伏就全成了无用功,圈禁在这里,也变得毫无意义了。”
所以幸好,她没有同意绘萤的建议,只是也从他话里窥出一点端倪,“被圈禁在这里,不会原本就是你的部署吧?”
李臣简有点尴尬,半晌才颔首,“我确实是顺势而为,就算没有李禹简的陷害,我也打算维护大哥,触怒官家,好暂且退出这场争斗。”
云畔发了一会儿呆,忽然觉得自己在外面急断了肠子,好像有些不值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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